【撰主简介】
孙奇逢(1584-1675),字启泰,号钟元。清直隶容城人。明万历二十八年举人。晚年讲学于苏州的夏峰山,学者称夏峰先生。奇逢之学,原本宋陆九渊、明王守仁,对经学、理学均有创见。着有《理学传心纂要》八卷、《理学宗传》二十六卷、《夏峰先生集》十六卷等。
端正启蒙教育是治家第一要事
【原文】
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性生之良也。知识开而习操其权,性失初矣。
古人重蒙养正[1],以慎其习,使不漓其性耳[2]。今日孺子转盼便皆长成[3],此日蒙养不端,待习惯成性,始思补救,晚矣。家运盛衰,亦何常之有?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元气固结[4],而家道隆昌,此不必卜之气数也[5];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人人凌兢[6],各怀所私,其家之败也,可立而待,亦不必卜之气数也。端蒙养,是家庭第一关系事,为诸孺子父者,各勉之。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蒙养:以蒙昧隐默的态度修养贞正之德。《易·蒙》:“蒙以养正,圣功也。”疏:“能以蒙昧隐默自养正道,乃成至圣之功。”
[2]漓:薄,本作“醨”。
[3]转盼:转眼。
[4]元气:指人的精神,生命力的本原。
[5]气数:节气和运数。
[6]凌兢:寒冷的地方。《文选》注:“凌兢,恐惧貌也。”后多用作恐惧义。
【译文】
一个人在年幼的时候就知道热爱别人,稍微长大一些后知道尊敬别人,这是天生良善的本性。当他开始学习知识时就学习操练权术,其本性就失去了初始时的良善。古代的人重视以蒙昧隐默的态度修养贞正之德,以使其习惯谨慎,不致削弱他的本性。现在这些小孩转眼之间便都长大成人了,如果现在不能正确地对他们进行启蒙教育,等到那些不好的习惯成了本性,再开始考虑补救就晚了。家运的兴盛衰败,有什么永恒不变的规律吗?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精诚团结,家道就会隆运昌盛,这不必用气数来占卜;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兄长不像兄长、弟弟不像弟弟,人们都相互畏惧,关系弄得很紧张,各自都怀有私心,其家庭的衰败也就指日可待了,这也不必用气数来占卜。端正启蒙教育,是关系到家庭盛衰的第一件事,作为各位小孩的父亲,一定要以此自勉。
【评析】
孙奇逢认为,注重启蒙教育,对于子女的成长很重要。子女要成才,必须从小就要给予良好的教育,现在的父母更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贤人胜过贵人
【原文】
士大夫教诫子弟,是第一紧要事。子弟不成人,富贵适以益其恶[1];子弟能自立,贫贱益以固其节。从古贤人君子,多非生而富贵之人,但能安贫守分[2],便是贤人君子一流人。不安贫守分,毕世经营,舍易而图难,究竟富贵不可以求得,徒自丧其生平耳。余谓童蒙时[3],便宜淡其浓华之念。子弟中得一贤人,胜得数贵人也。非贤父兄,乌能享佳子弟之乐乎[4]?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适:恰好。
[2]安贫:自甘于贫穷。守分:安守本分。
[3]童蒙:年幼无知的儿童,又泛指知识低下。亦作“瞳蒙”。
[4]乌:怎么。
【译文】
士大夫教育、训诫子弟,是最为紧要的事情。如果子弟不争气,富贵的生活正好助长他们的恶习;如果子弟能自立奋发,贫贱的环境更能使他固守节操。自古以来的贤人君子,大多数不是生下来就很富贵的人,只要能甘于贫穷,安守本分,就是贤人、君子这一类人。不能甘心于贫穷、安守本分的,一辈子苦心经营,舍弃易于得到的而追求难于得到的,结果富贵未能够追求到,只是白白地浪费一生罢了。我认为在子弟很小时,就应当淡化他的荣华富贵的想法。子弟中能够得到一个贤良之人,胜过得到几个富贵之人。不是贤良的父亲、兄长,怎么能够享受拥有优秀子弟的乐趣呢?
【评析】
教诫子弟固然是第一紧要事,但关键在于如何教育。孙奇逢认为要淡其浓华之念,教其安贫守分,实际上也就是教育子弟要有优良的品德,这对于子弟的成长来说才是真正的“第一紧要事”。
应以谨厚朴拙为本
【原文】
知勇辩力[1],尔等不足;谨厚朴拙[2],尔等有余。夫知勇辩力四者,皆民之秀杰,然不能恶衣食耕凿以自养[3],反不如谨厚朴拙之安分而寡过也。
吾家先祖百年颂佛,儿不衰者,正谓其谨厚朴拙耳[4]。多一分智巧,损一分元气。尔等培此朴拙之心,便是真能守祖之孝子顺孙。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知:同“智”。知、智古今字。
[2]谨厚:恭谨朴实。朴拙:率真淳厚。
[3]恶(w俦):疑问代词。哪里;怎么。耕凿:耕田凿井,代指田园生活。
[4]谓:通“为”,因为。
【译文】
智识、勇猛、巧辩、气力,你们在这四个方面都很不够;恭谨朴实、率真淳厚,你们在这些方面都足足有余。有智识、勇猛、巧辩、气力这些人,都是人群中优秀杰出的一部分,但不能够懂得怎么耕田、凿井,取得吃的穿的来养活自己,反而不如恭谨朴实、率真淳厚的人安守本分而减少过失。我们家的祖先们百年来诵经念佛、赞美佛祖,子孙不衰败,正是因为他们恭谨朴实、率真淳厚啊。多一分智识乖巧,便减掉一分本来的精神。你们如果能培养这种率真淳厚之性情,就是真正能守住祖业的孝子贤孙。
【评析】
孙奇逢在篇中反复强调的是,做人要保持人的本性,即谨厚朴拙这四个字。在今天看来,这仍是做人的根本所在。
处处皆学问【原文】
学问须验之人伦事物之间[1],出入食息之际。试思尔等此番,何为而来,能无愧于所来之意,便是学问实际。诗文经史,皆于此中着落[2];身心性命,皆由此中发皇[3]。省得此理,随时随处,皆有天则[4],便无虚过之日。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人伦:阶级社会里人的等级关系。
[2]着(zhu佼)落:下落;归宿。
[3]发皇:启发;开扩。
[4]天则:自然的法则。
【译文】
学问必须在人伦、事物之间,以及与人交往、吃饭、呼吸之际进行验证、实践。试想想你们这一次来到世上是为什么而来,能够对来这里的本意不感到惭愧,就是实际的学问。诗文经史,都在学问中得到归宿;身心性命,都在学问中受到启发。懂得了这个道理,随便在什么时候,随便在什么地方,都有自然的法则,这样就不会虚度光阴了。
【评析】
在这则家训中,孙奇逢很浅显地说明了学问无处不在的道理,这对于今人治学及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是有帮助的。
圣贤之功全在启蒙教育
【原文】
尔等未离孩提,稍长之时,正在知爱知敬之日。吾家自高祖以来,忠厚开基,今孝友堂尚依依如新也[1]。尔为兄者宜爱其弟,为弟者宜爱其兄,大家和睦,敬听师言,行走语笑,各循规矩。程明道谓洒扫应对[2],皆精义入神之事[3],莫谓此等为细事也。圣功全在蒙养[4],从来大儒都于童稚时定终身之品,尔等勉之。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依依:茂盛的样子。
[2]程明道:即程颢(1032-1085),字伯淳。宋洛阳人,世称明道先生,与其弟程颐并称“二程”,与朱熹并称“程朱”,是北宋理学的创立者。应对:对答。《论语·子张》:“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
[3]精义入神:精研事物之微义,达到神妙的境地。
[4]圣功:至高无上的功业德行。
【译文】
你们没有脱离孩童时代,处于逐渐成长的过程,正是懂得爱人、懂得尊重人的时候。我们家从高祖以来,以忠诚厚道创业,到现在孝友堂仍然像新设的一样。你们做兄长的要爱护自己的弟弟,做弟弟的要敬爱自己的兄长,大家和睦相处,恭听老师的教诲。走路、跑步、说话、谈笑,分别遵循各自的规矩。程颢说洒扫庭院、对答文章,都是精研微义以求神妙的事情,不要说这些都是小事。高尚的功业德行全靠孩提时的启蒙教育,从古以来的大学问家,都是在小时候就定下了一生的品德,你们要以此勉励自己啊。
【评析】
孙奇逢始终认为,孩提时候的教育是一个人一生成长的关键,这一观点是很正确的。
知而不行不算知
【原文】
尔等读书,须求识字。或曰:焉有读书不识字者?余曰:读一孝字,便要尽事亲之道[1];读一弟字,便要尽从兄之道。自入塾时,莫不识此字,谁能自家身上一一体贴,求实致于行乎?童而习之,白首不悟,读书破万卷,只谓之不识字。王汝止讲良知[2],谓不行不算知。有樵夫者,窃听已久,忽然有悟,歌曰:“离山十里,柴在家里;离山一里,柴在山里。”
如樵夫者,乃所称识字者也。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亲:父母。
[2]王汝止:明泰州安丰场人。出身贫苦,师从王守仁。良知:天赋的分辨是非善恶的智能。
【译文】
你们读书,必须求得认识字。有的人说:难道有读书却又不认识字的人吗?我说:读一个“孝”字,就要恪尽侍奉父母的道理;读一个“弟”
字,就要恪尽服从兄长的道理。自从进入私塾念书时起,没有不认识这两个字的,但是有谁能在自己身上一一体现这两个字的含义,求得实在的东西用在自己的行动中呢?孩童时就开始学习它,到年老了还没有领悟到它的深刻含义,即使他读的书很多,也只能说他是个识字的人。明代思想家王汝止在讲授良知这个问题时,说不用在行动中便不能算是知道了。有一个砍柴的人偷偷地听了很久,忽然有所领悟,作歌说:“离山十里,柴在家里;离山一里,柴在山里。”像这个砍柴的人,才是我所说的识字的人。
【评析】
《尚书·说命》中说:“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也就是说世上之人易于知而难于行,因此明代王守仁主张“知行合一”。孙奇逢则干脆把知而不行者称之为“不识字”。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这在今天来说仍是读书求学的宗旨所在。
须有容人之意
【原文】
与人相与[1],须有以我容人之意,不求为人所容。颜子犯而不校[2],孟子三自反[3],此心翕聚处[4],不肯少动,方是真能有容。一言不如意,一事少拂心[5],即以声色相加[6],此匹夫而未尝读书者也[7]。韩信受辱胯下[8],张良纳履桥端,此是英雄人以忍辱济事[9]。静修之言曰[10]:误人最是娄师德[11],何不春生未唾前?学人当进此一步。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相与:相结交。
[2]颜子:即春秋鲁人颜回,字子渊,孔子弟子。校:计较。《论语·泰伯》:“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
[3]孟子:即战国思想家孟轲。受业子思之门人,继承孔子的学说,儒家中地位仅次于孔子。
[4]翕:聚。
[5]少:通“稍”。拂:违背,不顺。
[6]声色:说话的声调和脸色。
[7]匹夫:独夫,带有轻蔑的意思。
[8]胯:两股之间。
[9]济事:成事。
[10]静修:即刘因,元朝人,着有《静修集》三十卷。
[11]娄师德:唐代政治家。
【译文】
与人相处,必须有由我来容忍别人的想法,不必苛求被别人所容忍。颜回被别人侵犯而不计较,孟子每天数次自我反省,这种心思集中不轻易波动,才真正能够有容人之心。一句话不如自己的意,一件事稍微不顺自己的心,就对人施以严厉的声调、脸色,这是没有涵养、没有读过书的人。韩信能忍受从别人胯下钻过去的耻辱,张良能在桥头为人穿鞋,这是英雄之人用忍受耻辱来求得事业成功。刘因说过:最误人的是娄师德,为什么不教人在别人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就与人交好呢?读书人应当在这个问题上做得更好些。
【评析】
与人相处是一门学问。孙奇逢认为关键在于要“以我容人”,而不在乎“为人所容”,为此他列举了颜子、孟子、韩信、张良之类的贤人、英雄以证明自己的观点。排除其与世不争的消极因素来看,其严于律己的一面是十分可贵的。朋友间、亲友间、兄弟姊妹间、父子间若要相敬如宾,友好团结,必须以“我应当容人”来严于责己,若无自我批评,有了矛盾都把责任推给对方,则“友好团结”必荡然无存。
读书是为了明道理做好人
【原文】
古人读书,取科第犹第二事[1],全为明道理、做好人。道理不明,好人终做不成者,惰与傲之气未除也。洒扫应对,先儒谓所以折其傲与惰之念。盖傲惰除而心自虚,理自明,容色词气间,自无乖戾舛错[2],事父、从兄、交友,各有攸当[3],岂不成个好人!日用循习,始终靡间,心志自是开豁,文采自是焕发,沃根深而枝叶自茂。尔等今日辨一虚心,实实务除其傲与惰之念,下学在是[4],上达在是[5],先后本末,一以贯之。不知者,只见为洒扫应对而已。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科第:根据科条,规定次第等级。后多指科举登第。
[2]乖戾:抵触;不一致。今称急躁、易怒为性情乖戾。舛(chu伲n)
错:错乱;夹杂;交互。
[3]攸:水流貌。水流顺其性,故有自得义。
[4]下学:向臣下或学问不如自己的人请教。
[5]上达:上进。
【译文】
古代的人读书,取得科举登第还是第二位的事,完全是为了明白道理、做个好人。道理没能明白,好人最终没有做成的,是由于懒惰和傲慢的习气没有除掉。洒扫庭院,应和对答,过去的学问家认为这能挫掉一个人的傲慢和懒惰的想法。排除了傲慢与懒惰的习气,内心自然就会谦虚,道理自然就会明白,面容、脸色、词语、气势之间,自然就没有了急躁、易怒及错乱等表现。侍奉父母、顺从兄长、结交朋友,分别能顺其性而处理得当,这样难道不会变成个好人吗!每天运用,反复练习,自始至终,从不间断,心胸自然就开阔,文采自然就焕发,肥沃的根扎得深,其枝叶自然就很茂盛。你们现在弄清楚虚心这件事,就是确实务必要除掉傲慢与懒惰的想法,向人家学习是这样,向上求进步也是这样,前前后后自始至终,一直坚持这一点。不知道的人,把这只看成是洒扫庭院、应和对答罢了。
【评析】
孙奇逢认为,读书是为了明道理、做好人,而要做好人则必须除傲、惰之气,虚心求学。这一观点无疑是有道理的。
治家必须立本
【原文】
居家之道[1],须先办一副忠实心,贯彻内外上下,然后总计一家标本缓急之情形,而次第出之,本源澄澈[2],即有淤流,不难疏导。患在不立本而骛末[3],浊其源而冀流之清也。得乎!一家中男子本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本之本也。本立矣,而末犹萎焉,必其立之之根本未固耳。
立之之道,岂有已时!本分自尽者,并不见吾分有圆满之日。古人榜样,一一具在,只不听妇人言,便有几分男子气。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注释】
[1]居家:治家;处理家务。
[2]本源:事物产生的根源。澄澈:清彻透明。
[3]骛(w俅):追求。
【译文】
治理家庭,必须先准备一副忠实的心肠,并在家庭内外、上下得到充分体现,然后将全家的枝节和根本的情形,缓办或急办的事情总计起来,再一个一个地列出来,这样事物产生的根源清彻透明,即使有淤塞的地方,也不难疏导。令人担心的是不立下根本却追求末梢,浑浊了源头却希望水流清澈。知道了啊!一个家庭中男子是根本,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友善、弟弟恭敬,则是根本的根本。根本立下了,但末梢还是枯萎的话,必定是使末梢立下的根本没有稳固。使根本立下的道理,难道有停止的时候吗?本分已自己结束的,并没有见到我的本分有圆满之日。古代的人作出的榜样,一一都在这里,只要不听妇人的话,就有几分男子气。
【评析】
家庭虽小,但要治好也不易。孙奇逢认为先要正本才能清源,这是很有道理的。古人云:齐家而后治天下。家国同治,皆出一理,因此这则家训可资借鉴的地方很多。当然,其“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应该摒弃的。
料理家务也是学问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