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过香港维多利亚港,去过夏威夷,还去过北海道。”我说,“最想去的地方是智利,想去看看温和的南太平洋,那里的复活岛据说很棒。”
“哦……”何铮安静了下来,我突然发觉,我这样是不是会让人误认为我在炫耀呢,“好吧,下次一定去北戴河看看,798是个大工厂吧,听说特棒?”我岔开话题问他。
“798艺术区应该是当代艺术的集散地。”他回答我,“我想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定义它。”
“哦,艺术我不懂。”我说。
“你喜欢看电影吗?”何铮突然问我,“我有一个导演梦,将来我要拍属于我自己的电影。”
“喜欢看,但是也就仅仅是喜欢而已。”
“你喜欢看谁的电影呢?”他问我。
“我喜欢很多啊,像是《罗马假日》《情书》《大鱼》《活着》……”
“你还喜欢看《活着》啊?”
“对啊,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回答,“《霸王别姬》也是我很喜欢的。”
“你看过《蓝风筝》吗?”
“没有。”
“推荐你去看,华丽凄美的《霸王别姬》,铅华尽敛的《蓝风筝》,深沉嘲讽的《活着》。”
“哦……”天啊,他懂得真多,认真的样子叫人迷恋。
天气很冷,我穿着长裙、裹着大围脖,站在798那些涂鸦和雕塑前面,他或者半蹲,或者直立着给我拍摄。我看着他拿着摄影机的手指,通红通红的,像那种最可爱的小萝卜,他眯起眼睛看着镜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摄影师。我想,我真的爱上了他。真正从海边来的孩子才会有大海的味道,看见他笑,我似乎都能听见大海的声音,沉静的、壮阔的声音,在天与地之间潇潇洒洒地飘着。
我知道,他有一个电影的梦想,我想和他一起实现。
天牧
季雨连着两个星期没有来上班,我很担心她出事了。年轻的女孩在北京闯荡,总是叫人不放心的。我给她打电话,她很少接,只是回我短信。
语气都是很简单明了的,恨不得一句话都不多说。
我只能说,看不到她,我很不快乐。我要去看看她,必须去,否则我会一直不安,一直担忧。
周六,我按照自己计划好的一大早就起床了,匆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出门,时间刚刚七点半。之所以要这么早,是因为我要去她家楼下等她,我想看看她好不好。
今天的太阳很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天空也是湛蓝的颜色,这是北京冬天最美好的天空。我开车到了一家蛋糕店,走进去挑选了两块心形蛋糕,我猜想季雨应该会喜欢草莓口味的。买完蛋糕我继续开车到路口的鲜花店,买了一大捧百合花,这应该是季雨会喜欢的花朵。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平静,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之前我追季雨,就像追其他女孩时一样付出关心、付出关爱,但那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猜想季雨应该没有起床,我刚把车停好打开音乐,想着一会儿要对季雨说什么,很突然地,我就看见季雨从小区里面出来了,她出来得那么早。
她戴着黑色绒线的帽子,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和靴子,戴着墨镜,一个人走了出来,很消瘦。我刚要和她打招呼,另一个女孩朝季雨跑了过去,这个女孩穿着长裙,是波希米亚风格的,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镯子。季雨没有摘下墨镜,她挽着那个女孩的手往前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季雨的朋友,后来我知道,她是闻佳。
我发动汽车追了上去,在季雨的身边停下。我摇下车窗对季雨说:“这么早,你们去哪儿?”
季雨很诧异我的到来,她甚至倒退了两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怎么会是你?”
我问:“两位小姐,要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季雨很礼貌地回绝我,她感谢地笑着说:“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看了我一眼,她用很凶的声音说:“你谁啊,别来这里找麻烦。”
“闻佳!”季雨拉住她说,“他没有恶意的。”
闻佳,那个波希米亚类型的女孩看了我一眼,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他要跟我们一起去看成姨吗?”
“不是。”季雨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下去,然后她转头对我说,“对不起马先生,我今天很忙。我们要出去了,有什么事情下次说吧。”
我拉着季雨:“你在躲着我吗,因为我对你的告白?”
“不是。”季雨的墨镜还是没有摘下来,她整个人看起来很苍白。
“那为什么不上班?”
“下周一,我亲自跟你解释,好吗?”
我在办公室里等待着,这漫长的等待让我恐惧,我不知道她将要对我解释什么,我只好等。快下班的时候,季雨进来了,脸上带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忧伤。
她瘦了一圈!
“对不起天牧,我要辞职了。”季雨说。
我问她:“你辞职我不怪你,但是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她粲然一笑,用很轻佻的语气说:“回家,我嫁了一个大款,他会养我,我这辈子都不用工作了。”
我不相信:“你说谎。”
她还是那样粲然地笑着:“我不骗你,我又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了。”
我不明白她所谓的像以前一样的生活是什么意思,她还是那个纯洁的云南女孩吗?季雨的眼里露出一丝邪恶和绝望,让人有些害怕。
季雨
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想你,何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我该怎么离开你。在租来的小房子里,我一个人看你给我做的那些视频,你曾经为我创造了“JYTGILMFE”这个单词,但那是真的吗,那是真实的吗?我开始怀疑自己,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你会离开我。
真的。我的心不习惯幸福,也许能活在你的心里更好,在你的心里,世界就看不到我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忍不住又给你打电话,你挂了,我再打,你又挂掉……末了,你回电话对我说:“别这样,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
“我不能,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情,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的,人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活下来,我还能活下来吗?
爸爸死了,成姨疯了,你也走了,我还要活吗?
闻佳回来了,她心疼地看着我说:“傻瓜,不就是个男人吗,至于吗?”
我点头说:“至于。”
她说:“我就不懂了,什么逻辑。”
我说:“这世界没人懂我,失恋的人、离婚的人,都不懂我。”
闻佳又说:“当时你们就不该那么冲动。”
当时……当时已经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当时你多爱我,我多爱你。我爱你,我到现在还爱着你,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忘记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何铮,人没有爱情真的不能活,我真的是遭到报应了,我亲手毁掉了爸爸和成姨的爱情,那时候我只是不接受她,我却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现在我遭报应了,我活该,我活该!
成姨是美丽优雅的女人,这无可厚非,可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爸爸不会爱上她的。爸爸爱的只有妈妈,她为他付出了生命,当一个人用生命来爱你的时候,你无路可走。那段时间,我开始理解爸爸为什么会迷恋收集结婚证,从古到今,人们总是以高价钱去换回那一张薄薄的纸片。
“成姨,你爱我爸爸吗?”我问成姨。
问这句话之前,我想过结果,如果成姨回答“是的”,我就要把静静的“顿河”的故事告诉她,那是我心里沉重的记忆,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去分享爸爸的爱,更不能容忍她与爸爸结婚。
“不啊,怎么会?”成姨毫不犹豫地说,这像是一个她期待已久的问题,她期待着这个问题来证明她与爸爸的清白,“我们是朋友,是工作关系,也可以算是知己。”
可是他们还是骗了我。不,是我亲手毁了他们。
“……对不起。”爸爸在门口对成姨说,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
“没关系,我理解。”成姨点头,“或许是我错了,我没事,放心吧,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轻描淡写的话,像她给别人DNA鉴定结果时那样冷静。是或不是,只有这两个答案,用来回答爱情,竟然也这么合适。“我要感谢季雨,如果不是她,或许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渺小,我太自以为是了。”
爸爸有点哽咽。
爸爸陪着成姨一直走到花园入口的铁门,成姨轻轻推开那扇黑色的铁门,吱呀一声。我想爸爸一定很想再说一句对不起,这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话,他对不起所有的女人,唯独没有辜负我,我是他的女儿。
成姨是含着泪的,她会等我的爸爸吗,像我妈妈一样,也找一条叫作顿河的地方等他吗?
成姨用手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爸爸。她嫣然一笑,那笑容是极美的:“我们结婚吧,你会有一张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结婚证,我能给你幸福。”
爸爸,我亲爱的爸爸,事业有成、善良富有的爸爸,他仍旧沉默着。让一个对前妻心怀愧疚的男人再次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成姨做到了,她见过那么多破碎的家庭,还能这么执着地面对爱情,她太美好,太伟大。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代,还有多少女人会像她一样奋不顾身?
“你不爱自己,也不让别人来爱你吗?”
说完这句话,时间停止了,爸爸抱紧了她,像当初说要给我幸福时那样抱着她。我站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他们。我想,也许爸爸哭了,但是没有声音。
现在,我辞职了,我不知道工作的意义是什么。我把卖房子的钱给了疗养院,也许可以支付成姨后几年的费用,再然后,我该怎么办?
惶恐的日子,每一秒都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