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对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的钟爱是尽人皆知的。1943年,他刚踏上中国的土地之际,便兴致勃勃地与中国友人游历各地的道观和寺庙,并先后为自己取了三个道号。在50年代后的历次访华中,李约瑟依然兴趣未减,诸如陕西楼观台、四川青城山、北京白云观等地都留下过他访道的串串足迹……
1964年7月初夏的一天,北京广安门外的著名道观——白云观来了三位远客,他们信步走进山门,边走边欣赏观内迷人的景色。只见庭院内古树苍郁、绿荫蔽阶,面对庄严的殿堂、合抱的高耸的古树,其中一位不断发出欣赏的赞语:“美丽啊,幽静啊,非常肃穆啊!”有时却驻步细看碑文,向其夫人详解碑文内容。他就是对道家这些古代化学成就异常崇拜的李约瑟博士。
白云观原名天长观,创建于唐代开元二十七年(739),至金代改名为太极宫,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九年(1224)安置长春真人邱处机于此,故改称长春宫,直至明代洪武二十七年(1394)改称今名。这座由几进四合院组成的现存寺观是在清代时重建的,规模宏伟,十分壮观。李约瑟这次是第4次来这里参观了,并将首次会见中国道教协会会长、著名道教学家陈樱宁居士。陈居士原名志祥、元善、字子修,曾道号圆顿子,按道教全真龙门派系谱为第19代居士,祖籍安徽怀宁。他对《庄子》十分酷爱,30年代曾在上海创办仙学院及仙学刊物,毕生致力于道教及养生学研究,是位德高望重的道教前辈。
李约瑟一行受到了陈樱宁会长和黎遇航副会长的热烈欢迎,并在东客厅会见他们。在李约瑟这次来华前,中国道协已经翻译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中关于道家与道教的部分,陈居士曾亲自校订了译稿,因此对李约瑟在道教方面的见解与成就相当了解。交谈是从道教历史和道教前途等问题开始的。
陈居士问:“您对道教的前途看法如何?”
李约瑟答道:“《道德经》中的道是不会取消的,但是各种宗教要随时代而改变的,欧洲的教堂,东方的和尚道士的庙宇和道观还是会保存下来的。”
这时,鲁桂珍插话说:“有建筑,就有人。”
陈居士说:“人渐渐地少了,不如新中国成立前多了。”
李约瑟接着话头说:“是的,但是,道家的学说还是可以流传下去的,而形式不会流传下去了。”
陈居士说:“学说,现在也很难说,但是将来科学不能解决的问题,人们就求之于道教了。”
李约瑟解释说:“我讲的不是科学,而只是道家的‘谦让’,‘无为’等关于人的学说,而这种学说是可以流传下去的。”在旁的一位青年插了一句;“我们中国,信教是自由的,只要有一个人信这个教,这个教就存在。”
陈居士满怀希望地说:“道教的义理与学术,寄托在道功道术之中,只要道功道术仍然流传,道教的传统精神便存在。”
由于陈居士谈到道功道术,引起李约瑟的极大兴趣,他兴致勃勃地从中国古代科技谈到道家的《淮南子》,讲到了淮南王刘安的历史及《淮南子》所记载的史料。并说,西汉时中国就已有做豆腐、炼秋石的记载。同时,还谈到了“点海”的化学作用。
在参观殿堂时,陈居士向李约瑟等人讲解了三清阁中三清圣像的象征意义,进而谈到道教的自然观。在参观丘祖殿时,他还讲了关于长春真人的故事。在道教文物陈列室,李约瑟更是兴趣盎然,仔细参观了讲到的道教文物,并以古色古香的汉篆字体题了词。在参观图书馆时,宾主又讨论起道教的百科全书——《道藏》,就明代《正统道藏》的分类问题进行热烈讨论。
早在20世纪40年代,李约瑟对中国的道教就十分钟爱,并具有特别的鉴赏力。他认为,道教是非常赞同科学的。在中国文化技术中,哪里萌发了科学,哪里就会寻觅到道家的足迹。无论你在哪里发现金丹术或古代汉学,你就能在哪里发现道家,他们总是在那里——在丹房里进行着世界上最早的实验。当1944年他在成都听一位中国著名哲学家演讲时说,道教是世界上迄今所知道的唯一不极度反对科学的自然神秘主义。当时坐在来宾席上的李约瑟听后却不以为然。
1943年3月,李约瑟援华刚从印度抵达昆明时,他和中国学者常常在早晨去附近寺庙散步,拾级而登具有美丽屋顶的道观,当他首次瞻仰了道教的道观后,似乎被它所产生的神奇的力量所吸引。在那些日子里,他还和中国科学家一起去西山旅行,参拜寺观。昆明西南部的西山,耸立着太华山等群峰,那里山峦起伏,层林叠翠,颇多名胜古迹。李约瑟与其中国友人游览了华亭寺、太华寺和西山罗汉崖上的道观三清阁,并观赏了其他的迷人景象。李约瑟后来说:“首先看到的是两座佛寺,第三个是道观,我们对后者更感兴趣,因为我们深知古代道家思想对科学的兴趣。这座道观叫做三清阁,是一座劈岩而成的优美观祠,建立在一个几乎是绝壁的半山上。当我问到所谓三清者究竟指何人时,同伴中都无人知晓此事。”此时的李约瑟已开始接触并探究道教的历史了。李约瑟还访问过昆明近郊象山脚下黑龙潭的北平研究院的战时实验室,实验室建于附近的一个道观里。重重神殿,妙相庄严,观内花木扶疏,优美异常,大殿上一幅“万物之母”的横匾,发人深省。该年秋冬时节,他还参观了甘肃以老子道观命名的石油城——老君庙,这是中国最早的石油基地。这里沿着丝绸之路的南山油田上,石油竟渗出了地面。地上出油是大自然的奇迹,老子是世界上最懂自然的人,因此人民立庙来祭祀他。道教与唯科学的自然主义的密切联系,给初来乍到中国的李约瑟极其深刻的印象。
1945年8月,李约瑟还和他的中英科学合作馆的同事深入终南山的楼观台访道,与70高龄的摹佛道人谈论《道德经》,登炼丹楼。那次旅行,他们还到过秦岭深处庙台子的张良庙。那是一个三教合一的道观,供奉的主要是功成身退的张良。道士们不炼丹,却能用山中的矿石和树枝练出灰口铁,以此制成的铁锅,行销远近,这也可谓是道教的一项贡献。更令李约瑟终生难忘的是,他第一次见到道教经典的百科全书——《道藏》时的情景。那是在陕西宝鸡,李约瑟乘坐铁路工人的手摇车沿着陇海线去武真寺考察内迁的河南大学。学校疏散在一座很精美的道观里,在一个下午,李约瑟和李相杰教授一起考察了该校的图书馆。在古老的神像脚下,成捆成捆的图书中,李相杰向这位剑桥大学的生化学家介绍说,在《道藏》中包含有4世纪以来的大量炼丹术著作,它们饶有兴味,而且是其他国家的化学史家所完全不知道的。李相杰的这番十分诱人的谈话,使李约瑟一直记忆犹新。
今天,他能在北京白云观同中国最著名的道教学家讨论那里珍藏的明代《正统道藏》,心潮起伏难平,并无限感慨。20多年之后,当年的点点滴滴,已经汇成洪流;当年的计划与设想,已变成了一卷卷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这部巨著封面的四位道教天神天将的图案,正是这位“十宿道人”的这个根本信念的执拗表示:中国古代科学上的创造与发明,几乎无不与道家的哲学思想和道士的修炼实验有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