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女儿哟长到十三四岁鸡鸣起床来出门天没亮不怕大雪漫天飞一天要背三背柴……优美而古老的民歌唱起来了。我知道姑娘的童裙已换了。年长的妇女们把换童裙的姑娘围在中间,身边的火光把她们紫色的脸映得透红。沙子和我干着急。我们是汉子,不能参与,去偷看是不道德的行为。下午沙子来约我,我说我不去,有啥看头,他坚持要去,说就是要去。我知道他喜欢那位姑娘,那姑娘十六岁。我执拗不过他,便来了。
按民俗,凡十三到十七岁的彝族少女,经过这个仪式才能参加社交活动,才能与相好的青年男子谈情说爱。
现在什么也没看到,而且蹲在灌木丛里,动都不敢多动一下,周身甭提有多不自在。我说:“扫兴扫兴!”“嘘——小声点。”沙子几乎是哀告。
这时妇女扯开圈子,围着火跳起舞来,一位嗓音极好的姑娘唱歌,女主角也出现了。往日的独辫不在了,梳成分头。以前红白两色相间的童裙被中段为黑蓝两色的裙子所代替。漂亮极了。
“沙子,活象个新娘。”我俏皮地说,他使劲捶我,呼吸急促。
“我们如花似玉的姑娘哟,你喜欢上谁呀?”那嗓音极好的姑娘唱着问。
“一定爱上在山外边读书的俄吉沙子了吧。”一个正在欢跳的姑娘唱着答。
女主人公羞红了脸,捂脸不是,搓手不是,玩刚分开的头发也不是。
火光在跳跃。一个民族亘古的主题都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悄声对沙子说:“嗨,活象含苞待放的山花。”我故意把“含苞待放“说得很重。这边沙子激动得抖做一团,只晓得用拳头捶我。这下该我哀告了:“别捶了,再捶,我就要喊那姑娘的名字啦……”这时,一个年长的阿妈说:“没关系,你现在自由了,爱谁,就大胆去爱吧。”……那年沙子和我都十八岁。如今沙子的孩子已四岁了,不但会喊我“干爷”,还能帮沙子看羊子了。我呢,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依旧没有找到港湾。但是我想起老阿妈的话和那夜贼头贼脑偷看的场面,我永远觉得年轻而激动人心。
看呀!世界不是劳动的艺术品吗?没有劳动,就没有世界。岁月的根山中妇人儿时的乡村是多雪的。
那年我十岁。
我的好奇心驱使我随着砍柴的哥哥及院里的伙伴进了山。
踏着积雪,翻过一座山,穿过一道山腰,在一个平坦的坝子边上,砍柴的便各自行事了。
我饿了,哥哥却无暇无力搭理我的饥饿。
坝子那边应该有座土屋,我已看见在风里歪歪扭扭的炊烟了。于是,饥饿挟着恐惧迫使我朝土屋潜了过去。
我听见柴禾在宽大的灶堂里噼噼啪啪作响。门并没关,一个穿红袄子的女人正在往火里送柴禾。
我在退缩,我怕!我想起了自己读过的半懂不懂的《聊斋》。
女人仿佛看见了我。立起身,往红袄上“啪啪”拍了几下沾上的柴屑,然后两手互拍了两下,弓身朝面前的大锅里抓了什么东西,在我退缩的目光里,来到我面前。
我看见两个圆溜溜直窜热气的红薯我红通通脏兮兮的小手,从那双红肿的咧开大口小口的手里接过红薯。在女人的微笑里,我羞涩地吞咽起香甜的红薯来了。
十七年的风雨过后,山野里的那幢土屋估计已经换了容颜。我想循着记忆的来路,转回头,去看看那位红袄女人。当年,她应是新嫁娘吧老宅祖母既已离去,老宅便只剩下一个躯壳。
灶台上的香炉依旧,我看见袅袅的烟雾如一只只轻盈的鸟儿,在昏暗的灶间扑楞着翅膀。灶台前,我和矮小的祖母正在进行晨昏三叩首的仪式。我听见祖母念念有辞的祈祷了……泪来了,一切都是乌有。
老宅没了灵魂,也是朽了。
老宅曾经是怎样的青春噢,一如我蓬勃的秀发:笑语喧哗,瓜果飘香,鸡犬之声相闻……如今,没了人的疼爱,老宅真的老了,犹如暮色的老人。它老迈的神经再也经不起我年青脚步的震颤了。
可怜的您哟,当初为何不庇护好在您怀里的我的祖母子规夜啼“播谷——,播谷——”你清脆的啼鸣,在城市的夜空嘹亮地响起。
你是在城市的罅隙寻找懂你的农人么其实城里人也是需要提醒的。
你的呼唤带我回到了故乡,那个春天的田野永远铺满紫云英的小村庄。
你在城市的垛口寻找家园,栉风沐雨。然而,你甚至未能找到一棵可以栖身的树,或者屋檐。
在鳞次栉比的城市丛林里,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咯疼了你。于是你只有不停地啼叫,拼命地飞翔。
你的血泪滴落成花,盛开在城市的土地上,那可是杜鹃花哭泣的泥鳅七月流火。
菜场外,白惨惨的人行道上,一条从猎人屠刀下逃命的泥鳅,正在惊惊惶惶把自己藏在路道的坑缝里。
她无处可逃,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焦了。
一双又一双大脚朝她铺天盖地而来,她一边哆嗦着,一边尽量缩着身子。她只想捱到黄昏后,再继续自己的逃生之路。
哼哼唧唧的泥鳅陷入了无尽的悲伤里,他在哭泣失去的乐园。
“哈……,我家咪咪又可以打牙祭了!”伤心之极的泥鳅,被一双带茧的老手紧紧捉在了手里,为防止她再度出逃,主人用塑料袋将她滑溜的身躯紧紧缚住了。
泥鳅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背过气去。
邂逅我是在荒冢与废墟的旷野与你相遇。那时,凄冷的雪花没有边际地覆盖下来。罩住了旷野灰色的我,我在白色的网里作彻底绝望的颤抖。
寂寂无人的旷野里,连一只鸟儿也不肯留在这样的寒冷里陪我。在渐渐的冰冻里,我没有奢望有谁会来和我一起颤抖。
远远的,你向我走来,手里扬着一根鞭子。难道你也信那个疯子,到女人那里去,非得带上鞭子。
不,我是用它来抖落将你紧紧缚住的雪花。
你拯救了我你对我说:咱们回家吧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今日又不为,此事何时了!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始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朝朝事。为君聊赋今日诗,努力请从今日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