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最让中学生感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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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小脚祖母

1911年,武昌革命一声炮响,炮声把离武昌大老远的一个孱弱的生命给轰到了世上。命运赋予祖母以重大而混乱的时机,这是否预示了祖母此后不是坦途的人生。

四岁裹脚,七岁丧父,八岁其母携子易嫁。祖母无所归依,九岁便作了地主家的丫环。

从此,一个小姑娘,便自行裹脚,而后再用裹着的小脚走路。

多年以后,祖母颠着那双小脚,从她的烟鬼丈夫那里逃了出来。而后坚定地站在我祖父的小院里。那时,祖父的结发妻子刚刚去世。

高大的祖父从悲痛里转过身来,讶然望着面前瘦弱小巧而又不失美貌的大胆女人。半年后,祖父决定同这位小他整整27岁的女人在祖宗祠堂举行大礼了。

几番下来,大伯、二叔、我爸“呼啦”一下子全出来了。祖父乃当地名噪一方的“红帮”大爷,江湖侠义等诸多闲事,他是忙不过来的。家里那把祖传的雕花太师椅,便是祖父茶余饭后哼小曲闭目消闲的好地方。

祖母一声不吭侍奉着老小。然而,命运却依然不给祖母一个小小的情面,又无端扼杀了祖母小心翼翼培植起来的幸福:祖父去了!那年他70岁。而我的父亲才9岁。

祖母的小脚颠得更勤了。夜里,放裹脚布时,祖母嘴里常常轻轻地发出“哧——”的声响,那是因为疼痛。

自以为颇有远见的族人认为:祖母的三个儿子注定要与泥土打一辈子交道,说不定还会光棍一辈子。

然而,祖母的三个儿子:大伯,几乎当了一辈子队长;二叔,本已考取空军学院,因其父乃“红帮”大爷,行不通,遂改行行医;我父亲,光荣的人民高级教师。当年,祖母是节衣缩食然后靠养鸡换钱交学费的。为此,她的三个儿子常说:我们是靠娘的几只老母鸡给烘托出来的大伯不幸身患肝癌去世。其余兄弟两人又离开故土迁居城里。于是,越发老迈的祖母便一人蛰居在我家那幢高楼里。隔三岔五,还得移着小脚上楼,去破坏“楼上无人住,老鼠称霸王”的混乱局面。

大伯母、二伯母的相继离去,在白头人送乌头人的悲怆里,日渐孱弱的祖母生命意志大受冲撞。祖母在每况愈下,那双小脚再也踮不起她瘦弱如柴的身躯:祖母倒下了,在无人在旁的时刻祖母将恒久地安息母亲在给睡在木板上的祖母换老衣时,泪光里,我第一次真切触目那双充满历史气氛走了86个年头的小脚:白生生,小巧而干瘪,想必年青时应是浑圆的,那就更象两只未剥壳的笋了。

我不能想象,一对精致的“笋”,到底能有多少的负载量我不能想象,一对精致的“笋”,到底能有多少的负载量?祖母与野麻乡野僻壤,春雨一来,沟沟畔畔便有一种蓬生的野麻。

笔直的杆,阔大而密致的桃形的叶。叶片正面翠绿,背面则雾蒙蒙白乎乎一片。

山坡田野,一位农人,挥动手中的锄头,他要对疯狂的野麻斩草除根。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妄想。野麻扎根大地深处,根系的地下活动发展迅速,这是锄头无能为力的。何况,野麻的群体意识是很强的,一旦出现,便是一个集体。因此,农人每年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并不气愤。

放牛的、割草的孩子,常常向野麻讨趣:摘一片叶子,置于大拇指和食指围起的圈洞里,而后扬起另一只手,迅速朝那个洞打将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洞破!若是跟谁有隙,心里还会念念有辞敌人的名字。麻叶碎了的刹那,心里便有一种意向上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快意。

大人们,在需要它的时候,“涮”地割下一大把,再“哗啦”剥下它们的皮。人们利用着野麻极好的韧性,去捆束任何的东西。这时候,人们的动作无比的大气。谁会对一棵微贱的草芥在乎进而吝惜除了我的祖母野麻虽形同杂草,但并不象其它杂草般不务正业。我的祖母就将野麻派上了大的用场。

自我有记忆起,就看见祖母那双小脚常常出入在春夏的田野。小心割来,去掉叶,再将躯杆表皮剥下来,浸泡在水里数日,皮腐烂。祖母用她那双松枝般的枯手在清清的河水里一抖擞,于是野麻便如白色缎带在河水里荡漾开来。

野麻在祖母手中不断实现自己的价值了门槛内,祖母坐在一条半高的凳上,左膝上搁着一匹青瓦。几经手上老茧的摩挲,青瓦泛着白光。泛着白光的青瓦如一张大大的补丁伏在祖母瘦小的膝上。祖母左手压住搓好的一端,右手将理好的麻线分成均匀的两股,一搓!于是,雪白的麻在祖母手下跳跃起来了。雪白的麻绳在祖母的脚下越堆越高,如蓬松的棉花糖。

每个无所事事的日子,祖母都在重复这个单一的动作。不觉中,祖母常常习惯地打起盹来:眯缝着眼,皱纹堆积的脸微笑着,手也依然摆出搓麻绳的姿势,人却早已进入了麻绳外的世界里去了……夕阳斜斜悠悠洒过来,在霞光里,我的祖母不受惊扰地做着她的梦了。

雪白的麻,被祖母搓出均匀细密的麻绳。村里的女人,再用这些麻绳做出漂亮的鞋袜。自家人穿亦可,就是赠亲送友,也算是表情达意的上乘之物。

于是,野麻带着祖母的气息,象一条蜿蜒的枝枝叉叉的小河,抵达每个可能抵达的角落……每个无所事事的日子,祖母都在重复这个单一的动作。不觉中,祖母常常习惯地打起盹来:眯缝着眼,皱纹堆积的脸微笑着,手也依然摆出搓麻绳的姿势,人却早已进入了麻绳外的世界里去了……祖母、木床、三字经祖母那张木床,象一个温暖的窝。伯叔及我家年纪太小的孩子,特别是我等女流之辈,理所当然被父母扔进窝里。父母宝贝的男孩儿,到了四五岁,烦!便也被毫不留情扔进“窝”里。

于是,祖母那张大大的破木床,便成了收留‘小难民’的处所。小难民被祖母乐呵呵地一双手捧大走人了,还有更小的难民进来,直到最小的长大。

总共算起来,祖母的“窝”里曾经窝居了十七个孙子孙女。

如今想来真是奇了,在自家睡觉,一个个睡不踏实还尽做恶梦。一到这个并不优越的“窝”里,要么没梦,要么尽是美梦。

我在祖母的“窝”里睡了五个年头,和同小我两个月的堂妹。

如果是冬天,吃罢晚饭,祖孙三人便早早地蜷缩在“窝”里了。若是夏天,又夜色尚早,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意境里,祖母便领着我和堂妹,在院坝的长石板上慢慢地游走。月光下,祖母的白发,就象一朵圣洁的雪莲。祖母依然摇着那把蒲扇,走走停停,而后习惯地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祖母在若有所思了:星宿亮堂堂,人阳明晃晃。

就在亮堂堂的星宿下面,祖母开始了她的天方夜谭……在祖母的天方夜谭里,回屋,躺在“窝”里。

祖母隔着纹帐,用嘴或蒲扇“哺——”地一声,将油灯吹灭。若吹不灭,三张翘得夸张的嘴便“一、二、三”同仇敌忾,各自吐出中气最足的一口气。每次,我的“哺——”声才半截,便摇身变成了“哧——”声,我忍不住这种滑稽笑起来了。

月光穿过窗孔钻进来,我们的晚课开始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女儿经,仔细听。清早起,出房门。上灶堂,爱干净。烧茶汤,敬双亲。”(至今,没见相关的可考文字,因此,可能不太准确。

此时的祖母,成了我们的私塾先生。她念上句,我们念下句。“人——之初,性——本善”,我和堂妹乐悠悠摇头晃脑,且故意拖长音调。由于节奏不一致,两个小脑袋冷不防就晃在一块了。“哎哟,苟不教——”“哎哟,上灶堂——”三人顿时笑成一团。破木床,被我们的笑,痉挛得“吱吱嘎嘎”乱叫。高潮处,祖母宣布“睡觉!”。我和堂妹在黑暗里捂着嘴笑上一阵,再晃上几晃,直到迷糊。

祖母只是一个荆衩布裙、永远与文字沾不了边的乡村老妪。然而,就在那张破床上,祖母凭着记忆,便将先贤圣哲的教诲传授给了她的子孙。记得忘情之时,祖母还会在床下孩童般跳起儿时欢乐的舞蹈。那一刻,我被记忆久远却依然新鲜的力所深深地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