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伦勃朗生平与作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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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借债(2)

约安尼斯医生对伦勃朗说,他当然可以借,不过伦勃朗怎么会需要这点钱呢?这是个难以理解的问题。约安尼斯医生决定不再温文尔雅地谈下去。因为在精神上动手术,和在肉体上动手术很相似,试图不伤病人感情的那些下不得手的外科医生,是最能误事的庸医。所以他说:“你的事情当然不会牵累我,只要你真正需要,就是1000吉尔德我也很乐意借给你。但是第一,你有那座房子。有一次你对我说,那是你出了13000吉尔德买下的。你总该认为,我一向没有打听过你的事情,不过有一天,你在楼上那间小屋里印校样,而我在跟你聊天的时候,你说,你单靠版画每年就能有2000到3000银币的收入。第二,你有学生。我不知道他们付你多少学费,但数目应该相当可观。第三,还有你的肖像画。另外还有给班宁·考克的自卫队画的那幅画。有一天(说得准确些,就是在安葬萨丝佳的时候),小一辈的奥依林堡,即萨丝佳的堂兄对我说,你画了那幅画,拿到五千银币。最后还有萨丝佳的财产。她一定拿到了很大一笔钱。她的父亲是个要人。我不知道遗产的分配情况,但我想,你总拿到了一些。”

“我全都拿到了。”

“这就是了,你理应能够变卖那些遗产。”“我能够,”他回答说。“这只是时间问题。你猜怎么样,萨丝佳在去世前大约两星期写了一份遗嘱。我们没有对你讲,因为你曾经吩咐说,绝对不能惊扰她,而且事实上,直到一切都办妥以后,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件事她已经暗暗地考虑了很久,一天下午,当我出外接洽一幅新的肖像画时,她派保姆请了一个公证人。公证人来了,并按照正当的法律形式替她草拟了各种文书。她在去世前九天签署了这些文书,把一切财产全都留给我。当然,我一定要照应孩子,而且让他受到最好的教育,我不知道以后我是否会再结婚,一旦结了婚,那么这些钱都应当归泰塔斯所有。遗嘱上还写了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最后写下了最令人惊奇的一条——我从未想到这个可怜的姑娘对我这样关切备至。她着重说明,别人不得要求我作任何账目方面的交代。财产全部由我随意支配。当然,我把这笔遗产仅仅看作是托管的基金,只用在孩子一人身上。我可能要动用一部分交付房价。

房价已经付了一半,但还拖欠大约7000吉尔德和若干年的利息。最后房子总是泰塔斯的,所以动用一点也不算什么。

而且不一定能拿得到,因为他们说那幅画挂在礼堂里会让达官太太们厌烦。他们打算把绘画的两边各裁去一块,所以靠近绘画两边站立的那几个士兵就威胁说,如果不把他们画得像全队其他人同样注目,他们分文也不肯付。这一伙里还有四五个人声明说,我把他们画得不好。他们不愿意被画得脊背朝着观众。他们说,他们大家都付了同样多的钱,当都有权利在画上占据同样大的篇幅。有一天,其中一个人在维尔维尔斯渠畔叫住了我,并且闹得很难堪。他也是一个中士。他质问道,我把他的面孔画在另一个人的武器后面给遮住,究竟是什么意思。何况那个人不过是个小班长,而这位中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虽气得忍无可忍,但始终没发脾气。我反而请他喝瓶啤酒,陪他回到克洛文尼尔斯道林,我花了一小时的工夫对这个笨汉说明,我画的并不仅仅是他本人和他那些伙伴们的一幅好看而文雅的肖像,我所画的并不是特定的一队士兵,而是挺身而出、保卫家园的世世代代的所有士兵。我费了不少口舌,把他说服了吗?当然没有。我这番善意的话语并没有使那迟钝的脑筋产生丝毫的印象。当我认为,我已经把意思说清楚了的时候,他却瞪着我,摇摇头说:‘我跟别人出钱一样多,得把我画得跟别人一样大,否则我连分文也不付。’到后来他说话很难听,他问我,绘画中央的那个小姑娘是否也出了一份钱,她到底在那里干什么。我听了大失所望,不再谈下去了。如果我能拿到他们原来答应的那个数目的一半,我就认为自己很幸运了。

“你说的对,我一向有很多学生,但是恐怕你不知道实情。有才能的学生往往穷得根本付不起学费,付得起学费的学生却又没有才能,教起来吃力不讨好。萨丝佳去世时,他们本可以让我休息几天。不错,有几个人合乎情理地回家了。但是另有六七个人离家太远,一时回不去,仍然待在这里。一天晚上,我听见最高一层楼上(你知道的,他们的寝室就在那里)闹得厉害,我到楼上去看,不料听见两个人在一扇门后嗤嗤地笑,那是我的一个学生和一个模特儿。后来那个学生说:‘现在咱们俩是理想的伴侣,因为咱们很像乐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于是我对他们说,我愿意使他们的希望变成现实,愿意扮演手执闪发火焰的宝剑的天使角色,把他们赶出乐园。我立即把他们从我家驱逐出去,因为我要维护我家的规矩,但当然,对这件事有人说闲话,结果另有三个学生也离开了我。”

“这么一说,你就知道实情了。另外我画了一些肖像画,也有几千吉尔德的收入。但是看来收账的事如今要比从前更困难。有些人说,目前我们国家每天都可能同西班牙讲和,那么一来,必将发生严重危机,但是战争怎么会比和平更加有利可图,这我一点也弄不懂。如果我有账本,我就会告诉你,我的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因为最近十年来我确实挣了很多钱。不过钱用光了毕竟是小事。手头拮据也只是几个月的问题——有关遗产的手续一办完,问题就解决了。你该知道我们的法院处理这种事情有多迟缓。必须给小泰塔斯请个监护人,必须同孤儿事务院协商。我很讨厌这一切法律纠纷,这类的事情我不懂。它们使我很烦恼,使我不能工作,所以我在竭力忘掉它们。不过三两个月以内,一切都会办妥的。”

“同时,如果那个可恶的保姆能在明天晚上以前走掉,每一个有关联的人都会觉得十分舒畅。我本来可以把收藏的东西卖去一些,但是那么一来全城的人都会说,无怪乎伏列斯兰的亲戚们说我是个败家子,说我在挥霍妻子的金钱。我需要50吉尔德,燃眉之急,迫切需要。在九月或十月份,我就可以还给你,我将付你百分之六的利息,这似乎还算公平。你手里方便吗?”

约安尼斯医生说方便的,可以借,于是给了伦勃朗50吉尔德——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额借款。

约安尼斯医生并非在首先考虑经济方面的悲惨结局。他能够帮助伦勃朗解决若干困难。但是这也不会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因为伦勃朗(正如以上屡次所述)对金钱的事完全无知。伦勃朗的确不懂他的大多数邻居所理解的同安静舒适的生活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许多事情。伦勃朗是一个思想很单纯的人。处在色彩和形式的王国里,他觉得自己有如到了天堂。他在这方面的雄心,有时大有神圣不可侵犯之势。他希望把握住他周围的整个现实世界,在画布或纸上尽情地把它表现出来。

啊,人生短暂,而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他只得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伦勃朗病了,但也无妨,还是一定要工作。伦勃朗的妻子(在他那别有所思的心目中具有鲜明形像的人物只有少数几个,她是其中之一)去世了,他只得匆匆办完丧事,再去工作。伦勃朗曾经被誉为风靡一时的画家,每年挣得2万或3万吉尔德。他把这些钱就扔到旁边的橱里不管,或者去找邻街的那个犹太人,把他保藏和全部古玩一买而空,再不就是把那些钱统统送给即将饿死在某个顶楼上的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朋友。你可以把钱拿去随便做什么,只要你不再为金钱的事打搅他。因为他一定要工作,因为人生短暂,而要做的事情非常之多。警察局长来信说,许多未付的票据早已过期,应立即付清,否则将出麻烦。破产管理法院的高级职员不断来访。强制拍卖——罚款——甚至监禁,都是小事。隆冬时节,不宜画画。但在这样的情势下,一个人只得爱惜光阴,充分利用每一分钟。警察局长是傻瓜,就对他这样说吧。索性叫他来,或者叫他别再纠缠,只要让他伦勃朗能够不停地工作就行了。不,偶尔拿出一张支票,借给几千吉尔德,对于这样一个人是无济于事的。几千吉尔德对他来说,就像对忙于筑堤的水懒或筑巢的小鸟一样无用。

伦勃朗是一个因为看到了外在世界的美而疯狂,因为观察到神秘的内在精神的表现而狂喜的不幸的人。对于他,一个朋友所能尽的本分,只是提醒他,提醒他,再提醒他,而不要求任何报答。因为凡是在做我们一般人望而生畏的工作的敬爱的先驱们,都很少要求报酬。他们甘愿忍饥受寒,甘愿为菲薄的报酬而苦干,甘愿被那些时运亨通而以各种方式过着悠闲生活的人们所鄙视。

但是,每过一段时间,至少须有一个在前进路上停下来追随他们的人,向他们高兴地问声好,并偶尔评论道:“你们所做的是一件很出色的工作。”否则,他们就会赔出生命。

因为他们的天性如此。这是他们为追求他们的最大幸福而付出的一部分代价——是他们为追求永远蓬勃向上的精神境界而必须付出的罚款。

伦勃朗曾经对约安尼斯医生说,他已经有6个多月不曾接到过肖像画订件,其他画家似乎也并不比他的日子好过。凯旋初期,用以庆祝荷兰民族种种胜利的寓意画,曾多少有所需要。但是两幅最重要的作品,都约伦勃朗的两个学生弗林克和凡·德·赫尔斯特去画了。老师自己却给丢在后边。他曾经试图作一幅想像的历史画,表现荷兰的局势平定,而且为这幅画作了许多草图。但是这幅画没有人要,直到让·路易斯写信时,它仍然在伦勃朗的画室里竖立着。他的许多其他绘画也都是如此。他所画的东西近来似乎没有一样是成功的。他虽然仍旧偶尔接到一幅肖像画订件,但他正在迅速地被一些年轻画家取而代之,因为这些人不但索费低廉,而且百般迁就,能让模特儿们随便摆出一个姿势。

伦勃朗仍旧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比从前更加努力地进行创作,他在印制大量的非常优美而有趣的铜版画。但是他跟一班老朋友完全停止了交往,因此谁也不知道他怎样处理他应该为孩子经营着的那些款子。甚至谁也说不出,给孩子留下的钱究竟还有五千或一万吉尔德。样样事情全部混乱不堪,而且由于伦勃朗自己从不记帐——用钱毫无计划——今天买一张运输行的股票,明天又买一幅拉斐尔的绘画——这就不可能对他手里的钱作出任何估算。

几个好朋友提议替他把事情安排一下——把这一团混乱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但他十分客气,同时也十分坚决地谢绝了。说是等他一完成那幅他寄予很大希望的新铜版画,他就会立即料理这些事。那是一幅描绘基督为人医病的绘画,他指望能卖到100吉尔德,卖到铜版画打破记录的售价。那幅画会使他重新得到公众的赞扬。那时他就可以稍微喘口气,不再像最近三四年来这样,一直为谋生而赶制作品。他会请个能干而可靠的公证人,帮助他结算账目,整顿一切。在这之前,他只好尽可能对这个女仆迁就忍让,同时她对小泰塔斯也很能经心照料。

随着时日的演进愈来愈清楚地可以看出,一种危机即将发生,它会使伦勃朗摆脱那个可憎的同伴。同时他的朋友们都在希望并祈祷这种危机早日发生,免得使事态发展成为一种公开的丑闻。教会讲坛上已经有了一些旁敲侧击的讽刺,说什么有些人在画救世主为人医病的绘画之前,最好先把自己的疾病医好,而且有一个牧师居然暗示说,在《埃美阿斯的晚餐》一画上,有个人物很像某个著名画家家里的仆人,那个画家自己也很喜欢请人吃晚餐,只是晚餐的性质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