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于1893~1899年的《夜曲》其原草稿本与人们现在听到是很大区别。在收藏于美国华盛顿国会图书馆内、以袖珍总谱的形式予以保存的原草稿本中,附有一段文字注释,大意是说作曲家于1899年12月15日凌晨3时完成了此作品,但后来作曲家对总谱又做了较大的改动。1894年,布鲁塞尔举办一场音乐会,演出的所有曲目都是德彪西的作品,对此他并不在意,相反的,寻求新的表现形式与题材的欲望却更加强烈。同年,在给比利时小提琴家欧仁·伊萨依(1858~1931年)的一封信中说道:“我正在创作三首供小提琴和乐队演奏的夜曲,这部作品是打算给您的。第一首乐曲全部用弦乐器来演奏;第二首用三支长笛,四支圆号,三支小号和两架竖琴;第三首的乐队编制则是把以上两部分合并在一起。……实际上这是尝试用形形色色的配器方法甚至也可以用一种单色来做一次实验。”
《德彪西:他的生活和思想》一书的作者爱德华·洛克斯佩瑟认为:《夜曲》写作的时间应早于德彪西打算为伊萨依所写的那首小提琴和乐队作品。因为作曲家在1882年就曾说过要创作“三幅黄昏情景的特写”,并说“几乎已经完成了作品的初槁,整个配器都计划好了,只剩下把它写成完整的乐队总谱了”。洛克斯佩瑟确信这部作品就是《夜曲》。另外,法国音乐评论家、撰有论述德彪西和丹第生平与作品的著作的莱昂·瓦拉斯(1879~1956年)。在德彪西及其友人保罗·布若德的一次谈话记录里找到了涉及《夜曲》创作时间与来源的另一种记载:“有一天,巴黎风雨交加,德彪西与布若德走过亲善桥的时候告诉他的朋友。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天气,他突然产生了要创作一首名为《云雾》交响诗的构思,并设想出了这样的形象:天空中黑沉沉的,能够产生巨大的雷声与闪电的乌云被一阵狂风刮跑了。一艘汽艇正在急速驶过,河上响着阵阵汽笛声,这两种印象借助于一连串缺乏生机的和弦以及由英国管吹奏出的半音音阶化简短的主题而显得栩栩如生。”
这两种看法以及记载显然都与后来的《夜曲》有关。如果确有其事,那么这部的创作时间就将会提前了许多,创作过程也显得更加复杂化。至于这部作品在表现内容上是否存在着变动,后人知道的确实不多。不过有一点似乎不存在疑问,这就是三首“黄昏情景的特写”显然受到了亨利·雷尼埃一组同名诗的启发,乐曲中的表现内容与诗的意境存在有相似之处。这些,对人们从广泛的意义上去了解这部音乐作品肯定会有很大帮助。
德彪西在解释自己的创作意图时说:“《夜曲》这个标题在此有着广泛的含意,不仅要以普通的解释,还应该以装饰性的含意去理解这个标题。因此并不确定就是普通的夜曲结构,而是表现了这个词本身所暗示的印象与效果。”当然,人们从曲名上很容易联想到浪漫主义气息浓郁的音乐作品,那是一种典雅的风格、优美的旋律、简洁的织体、明快的和声,另外还要加上肖邦给予它的情趣与气氛。德彪西对精致细腻的音乐表现手法一向是情笃意深,肖邦的影响时时都能在创作中表现出来,因此,对创作这类体裁的作品德彪西得心应手,只是他给予了更为宽泛的解释和独特的表现风格。
1896年,德彪西又一次写信给伊萨依,为了《夜曲》能由伊萨依出任布鲁塞尔首演时的小提琴演奏,他表示宁愿把公演的日期推迟。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德彪西是在1897~1899年间将《夜曲》作了重大修订的,采用了完整的管弦乐队形式,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件独奏乐器。其管弦乐器的编制也较为独特,三首作品所使用的乐器如下:《云》:两支长笛、两支双簧管、一支英国管、两支单簧管、三支大管、四支圆号、定音鼓、一架竖琴和五部乐器。
《节日》:三支长笛、两支双簧管、一支英国管、两支单簧管、三支大管、四支圆号、三支小号、三支长号、一支低音大号、两架竖琴、三件一套的定音鼓、钹、一个小鼓(放置在远处)和五部弦乐器。
《海妖》:三支长笛、一支双簧管、一支英国管、两支单簧管、三支大管、四支圆号、三支小号、两架竖琴、八位女高音、八位女中音和五部弦乐器。
《夜曲》第一次与听众见面是在1900年,在巴黎拉姆赫音乐协会主办、作曲家兼指挥的卡米耶·谢维拉尔德担任指挥的音乐会上演奏了这部作品的其中两个乐章——《云》、《节日》。第二年的10月27日在巴黎由拉姆尔管弦乐团演奏、许维耶尔指挥,将这部作品全部展示给了听众,这应是《夜曲》的首演。
《云》正像作曲家自己所描述的那样,他所力图表现的是那种“凝滞的天空,白云缓慢而忧郁地飘移着,渐渐融化在灰色的雾霭中”。乐曲开始,两支单簧管和两支大管移动着管弦乐队的画布,从音乐方面分析很像穆索尔斯基的组歌《阴暗》中的一个片断,乐曲形态非常相似但乐曲内涵却相距较大。或许是德彪西在创作状态中突然想起了穆索尔斯基及其音乐作品的缘故。另外,人们还认为斯特拉文斯基在他的三幕歌剧《夜莺》中也采用了同样的音调作主调,至于是否与德彪西的作品有关系则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
事实上,《云》确是一部匠心独运、别具一格、同时也是标志着作曲家功成名就的杰出作品之一。在这里,和声对创造音乐情绪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这种和声对不谐和音的选择使用是以能否暗示光与色的颤动感为标准的,而这种光与色的颤动感在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是通过色彩的抵触这种方法来求得的。这样就使管弦乐音响效果一直处于明亮而又动荡的状态。
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一段由英国管演奏的如歌旋律,虽然满怀着柔情但并不显得缠绵、隐晦。假如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这一英国管的独奏旋律是受塞纳河上嘟嘟作响的汽笛声的启发。那么,德彪西对这种汽笛声的感受则远远超出了平常人所能听到的真实声响的范畴。随着景致的不断出现,眼前似乎出现了云雾缭绕的画面。微弱的圆号声与小鼓最后的轻轻一击,呈现出隐隐作响的音乐背景。之后,音乐又悄然而逝,留下了一片寂静的空间。
当人们问及一位文学评论家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位举目无亲的人来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他真正热爱的时,这位评论家引用了波德莱尔的散文诗《陌生人》中的回答:“我爱云,在天际飘浮的云,妙不可言的云,充满了感情的云。”也许德彪西就有类似的体验,他对自然景物的热爱当然不仅限于具有诗情画意的彩云,他还喜爱郁郁葱葱的林木和大海,喜爱那些美妙的并且能激发他创作欲望的东西。他用音乐来表达他的热爱与赞美,也用音乐来描绘这些美的景物。德彪西自己对这首作品的评价就是“以变化莫测、浩瀚无垠的天空为表现对象并注入了一定的色彩变化与情绪变化的探索性作品”。
《节目》前一乐章的“云”梦系魂牵,言犹未尽,而《节日》则显得光色点点、楚楚动人。如果说《云》是灰色调的融合,其中还包含着一丝暖色的热情。那么《节日》则是五彩霓虹,忽明忽暗、瞬息万变。在这首乐曲中,德彪西的想像集中在了“表现场面的不断更迭、舞蹈节奏的变换以及火树银花般的阵阵光亮”上。乐曲中间部分出现了描绘节日队列行进的插曲,德彪西是这样解释:“这壮丽的队列行进完全是一种幻觉,只存在于人们的意象之中。队伍走过,融入欢乐的人群中,背景仍然是欢腾热烈的节日气氛,就连人们踏起的尘埃在阳光下也显得发光,并且热情地加入了这普天同庆的场面。”
德彪西细腻精致的配器手法也在这里制造出了精美的音响效果,产生了一种光彩夺目的视觉景象。这种风格与效果在被德国式厚重浓烈的配器方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当时,如一股泉水带给音乐界以清爽的感觉。
在乐曲中,由和声所造成的特殊的颤动感觉即使在德彪西的其他作品中也是非常少见的。加了弱音器的铜管乐声部,在配器上担负起了一个重要的角色,竖琴也变得蒙眬虚幻,烘托出了一种气氛,而不仅仅是伴奏或者装饰的性质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奏不亚于乐器色彩变幻那样捉摸不定,使听众的感觉一直是被新的因素所吸引着。随着《狂欢节的最后一天》这一曲调的出现,乐曲的高潮部分展现在了眼前,织体中的各个声部逐渐集中起来,热火朝天的狂欢景象已不再隐伏于音响深处了,它已走到了最前面,人们似乎不能想像便可以觉察到它的存在。
一阵突然而来的沉寂带走了喜庆人群中的欢歌笑语,从竖琴、小鼓和低音提琴处又传来了队列行进般的音调。它的上面是清晰而又微弱的号角齐鸣声,这声音在逐渐加强,终于展现了火花闪烁、一个纯粹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幽灵般的世界。加弱音器的小号和钹在空中铮铮作响,队列行进的脚步声连续不断,犹如这支庞大的队伍在现实与梦幻两个世界之间架起了桥梁。
随着幻想的消失,袅袅的回声又在远方响起,木管乐器一一亮相,表现出了一个闷热的夜晚,缠绵的情意与热浪袭人共存的气氛。最后,音乐渐渐消失,像《佩里亚斯与梅丽桑德》那样只留下了一丝落日余晖。
《海妖》与《云》和《节日》相比,这首作品就如同一位灰姑娘一样满受冷遇,不仅《夜曲》的第一次演出偏偏舍弃了它,而且在以后的多次演奏中都被有意将其丢开。人们好像也习惯了把它队《夜曲》中分离出来的做法,并且由此产生了这部作品质量不高的印象。
德彪西本人对《海妖》的描述是这样的:“在被月光染上银白色的波浪中间,当海妖那朗朗的笑声飘过来时,也带来了她们那神秘的歌声。”这样一种音乐构思的来源很可能是雷尼埃的诗歌《水手与海妖》,或者是斯万比尔纳的诗歌《夜曲》。这两首诗的内容都涉及到了有关美人鱼的传说。
从音乐的角度进行分析,这部作品是继前奏曲《牧神午后》之后,德彪西管弦乐特色的又一集中体现。除此之外,乐曲中加入女声合唱的形式虽不是首创,但却非常具有新意,其手法以及对女声声部的特殊要求是当时人们所没有接触过的。当然,这也许就是不被经常演奏的原因之一,交响乐团一般不愿演奏用声乐合唱来加强乐队效果的作品,而合唱团又往往不具备演奏这类作品的管弦乐队。在这里,德彪西用女声合唱来表现海妖们,海妖的歌声没有歌词,每个歌唱声部都被作为一件乐器来使用,这种旋律进行方式使许多歌唱家们面露难色。由此也会回想起作品在巴黎首演的情况,据有心人的记载:“被变化音搅得心慌意乱的‘海妖’们唱出了并不太难听的、含有许多增半音、减半音音程的旋律。”
乐曲中许多银光闪闪的音响效果都是由女声合唱制造出来的,管弦乐声部在女声合唱的周围涌起了带有阿拉伯音乐风格的浪花。一切都起伏不定,博大恢弘的气势中带有虚无缥缈的意境。波涛不停的翻腾着,和声就像奔腾的大海那样变化万千,再加上节奏的转化和音乐动机的反复分裂。乐曲就如在光和影的变化背景上又加以音响的烘托,生动地塑造出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意象世界。这就是曾被人们冷落的《海妖》,同时也是被后人奉为经典作品之一的《海妖》。
一位认真研究过德彪西作品的音乐评论家这样写道:“一个人听完《海妖》后会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并为德彪西以前和德彪西以后的音乐作品而叹息。当然,前人遗留下来的优秀作品仍然放射着光芒,但这部作品会给我们以激动、惊悸,它打开了极难被人发现的、与人类情感息息相关的幻想世界的大门,这里不再是模糊不清或时隐时现了。德彪西正站在那门槛上向我们招呼,召唤我们走入那神奇瑰丽的世界。……还未曾有过哪一个女声合唱比它更富于梦幻、慵倦的美妙,或者说,没有哪一个女声合唱的创作能有如此精致、这样悦耳动听,不论是幸福还是痛苦,是希望还是忧伤,海妖们总是那样歌唱着、歌唱着,带着与她们形影不离的狂涛巨浪渐渐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