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9”也许是巧合,不妨隐喻着基督“三位一体”最深邃的奥义。中央部分绘上《创世纪》9组人物的圣经故事,如同一轴心上的九重天,那么西斯廷小教堂的穹隆顶也就象征着绚丽灿烂的天堂。
但丁“诗魂”的再度出现,溶入米开朗琪罗的整体构思之中,他更愿意把这穹隆顶壁画看作是《神曲》格式的一节三韵句的完美诗体。
他不满足西斯廷教堂四周前辈壁画的传统形式,潇洒地跳出窠臼,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擅长描绘的人体美。
他将大胆地采用自己熟悉的雕刻手法,高度浓缩《圣经》故事,坚决凿去一切繁枝蔓叶的多余部分。
一幅幅各自独立的人物主题壁画,将是一尊尊有强烈立体感的雕像画。
他要超越前人,将雕刻与绘画的姐妹语言融会为自己首创的辉煌壁画艺术。
他被剥夺了拿起锤子与凿子的权力,但他的艺术思维仍在高速运转,他的天才仍然顽强地以其他艺术方式显示出来。
不过在穹隆顶的中间长列里如何表现《圣经》故事,选择哪一个典型情节,米开朗琪罗则在苦苦思索。
波纳罗托好不容易摸到米开朗琪罗的住处,但是大门紧关着。敲了一会,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他只好失望地再次向西斯廷小教堂方向走去,不过他也稍稍宽慰一些,米开朗琪罗没有死,也没有疯,仍然在绘画,在挣钱。
其实米开朗琪罗已经全身投入到绘制壁画中去了,不准任何人进入西斯廷小教堂内。
幸好兄弟俩未遇上,否则米开朗琪罗的一肚子怨气有可能发泄在波纳罗托的身上。因为他描绘的“大洪水”故事的壁画发霉了。
灰绿色的霉点像一片片令人作呕的苍蝇蛆,几乎布满了刚刚完成一半的壁画,画上的人物也模糊不清。
壁画底的新鲜白灰泥太潮湿,心急的米开朗琪罗未能给予高度重视,就将颜料涂上去。这时他想起了当初吉兰达约提出的忠告:“清早,必须使颜料保持液体状态,避免堵塞新鲜白灰泥的气孔。到落日时,灰泥会吸收一点颜料。”
原先担心的失败还是出现了,米开朗琪罗十分恼火:“愚蠢、笨蛋!”
在脚手架下面的助手听到上面突然吼叫的声音,吓了一跳,脸都惨白了。
沾着颜料的灰泥纷纷落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这似乎是米开朗琪罗痛苦地拷打自己灵魂的惨叫。
没有人来安慰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没有时间说话。
他整天处于半疯狂的亢奋状态,把自己关闭在西斯廷小教堂里。
他在写给父亲的信中,透露了自己焦灼不安的心情:“我的精神处在极度的苦恼中。一年以来,我从教皇那里没有拿到一文钱;我什么也不向他要求,因为我的工作进行的程度似乎还不配要求报酬。工作迟缓的缘故,是技术上发生困难,因为这不是我的本行,因此我的时间是浪费了。愿上帝保佑我。”
米开朗琪罗的笔下后来出现了亚当与上帝的形象。
亚当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理想人物。
他弯曲的右胳膊支撑着侧转的上身,伸直的左手臂搁在弯曲左腿的膝盖上。
他裸露的全身有着发达、清晰的肌肉,和谐的比例使他身上各部分显得匀称和完美。
他凝视着飞来的上帝,左手指想竭力抬起伸直,强烈渴望获得新生的力量和智慧。
虚幻中的上帝也成了有血有肉的智慧老人,他那被风吹开的宽大斗篷像鼓起的风帆,他的白须白发都在飞动,增加了凌空而下的飘逸感觉。
他伸出的有力的右手指与亚当无力的左手指之间,形成了瞬间即将触碰的紧张状态,这正是整个画面的视觉焦点。
静止的焦急等待与飞速而来的慷慨给予,双方灵魂碰撞出意志和感情的璀璨火花,象征着人类的伟大创造力。
神的特征世俗化,人的个性英雄化,鲜明地显示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时代特征。
亚当侧转的上身与下肢形成两个方向的体积两大面,这正是米开朗琪罗典型的雕刻语言。
上帝拉直全身强烈向前倾冲的姿势,不由令人想起《布尔威德躯干》的古希腊雕像长。虽然只存留躯干和大腿,但它的前倾动势和健壮的肌肉,仍然长大后成为一个勇猛而又善良的青年,常和朋友们一起坐着豹子拉的车出去狩猎、游玩。他曾受到老羊角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和生命感。这些都曾使米开朗琪罗惊叹不已。
米开朗琪罗继续使用熟悉的艺术技巧,通过亚当与上帝两人互相对视的眼神,缩短了双方心灵之间的距离,烘托出画面各部分有机联系的整体性。
他毅然放弃《圣经》故事的细节:上帝将生气吹在亚当的鼻孔里,就成了有灵魂的活人。
创造性地选择了双方手指碰触的细节,这恰恰是米开朗琪罗注重人体上每个细小部位的雕刻语言“嫁接”的结果。
似乎简单的构图却蕴含着变化多端的心灵感受,朴实的画图却有着强有力的创造性的冲击波。
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
米开朗琪罗趴在地上绘制这幅草图时,并不知道他在创造世界美术史上的一个奇迹。
《创世纪》是描写上帝创造人的圣经故事,但是米开朗琪罗则在创造自己的万能上帝——伟大的人类。
但是,经过一番更加残酷的肉体和精神的折磨,自1508年5月到1512年10月,历时4年,米开朗琪罗完成了西斯廷小教堂天顶的近500平方米壁画,这是世界美术史上最大的壁画之一。
其中形体鲜明的人物有343个之多,大部分比真人还大,有的甚至大2倍。其中原因之一是米开朗琪罗在设计时就已经考虑到穹隆顶离地比较高的艺术效果。
由于长期仰头挺肚绘制壁画,他的眼睛被损坏了。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读信或看东西时,必须举起放在头顶上才能看清楚,不由自主地作出仰头的残酷动作。
他创造了艺术美,艺术美折磨了他一生。
西斯廷小教堂的穹隆顶壁画引起了轰动,前来参观的人群络绎不绝。
一天清早,达·芬奇和他的学生佛朗西斯科出现在小教堂里,他一直犹豫着未能前来观看,但又不得不来。
同行之间微妙而复杂的情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惊呆了,未曾料到壁画的整体设计是如此的庄严华丽。
在他头上的壁画实际上分为三个层次,墙面上部窗户周围弧面窗及其高处的小拱间,画的是耶稣的各位祖先。
由于米开朗琪罗把一大片墙与天顶弯曲区域处理为一种凹面三角形结构,三角形之间的拱间画成宝座,形成了天顶壁画的第二层次内容,并交替出现了先知和神巫的人物形象。
第三层次是中央部分的《创世纪》故事。
使达·芬奇感到惊奇的是第二层次的人物是按照地面观者的视点作透视缩小的,产生了仿佛与壁画人物同处在一个空间里的效果。
中央部分人物则是按照壁画自身的透视法绘制的,使人感觉到壁画人物在空中活动,似乎近在眼前,但又远在天上。
裸体男青年犹如雕像绘画,以各种姿势守护在《创世纪》每组人物主题的四周。还有一些象征着理性心灵的裸体人扭动在先知与神巫之间的空余处。
达·芬奇也无法以新柏拉图主义与正统神学的寓意来作出详细解释,只觉得这壁画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创新,成为米开朗琪罗个人天才的伟大丰碑。
走出小教堂,佛朗西斯科发现老师达·芬奇又老了几岁。
达·芬奇的住处仍然是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在位时的那所潮湿、阴暗的小屋,属于教廷造币厂,在圣彼得教堂背后一条小巷里,离梵蒂冈皇宫只有几步远。
现在他与米开朗琪罗又在同一个城市里,侍奉同一个新教皇——列奥十世。
不过他已无法与米开朗琪罗再比高低,甚至那个曾是他的学生的拉斐尔也名声大作,俨然一副“画圣”的模样。
刚才达·芬奇师生俩经过天圣使大桥时,拉斐尔与一大群追随者迎面过来,形成了一幅新旧时代交替的风俗画:年轻与苍老、华丽与寒伧。相遇时,拉斐尔急忙脱下帽子,对芬奇行了鞠躬礼。
拉斐尔绘制的皇宫签字厅壁画,得到了教皇的宠爱,继续被委派绘制皇宫其他厅堂的一系列装饰壁画。
他也曾再次去西斯廷小教堂观看壁画,赞叹道:“米开朗琪罗是用与上帝一样杰出的天赋创造这个艺术世界的。”
不过他并不像达·芬奇那样感到悲伤,哀叹自己。他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觉,因为米开朗琪罗的天才似乎枯竭了,难以再有惊人之作问世。而他自己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