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这是一篇送人辞官返乡的的赠序,作于唐穆宗长庆年间(公元821—824年),韩愈任吏部侍郎时。
杨少尹:名巨沅,字景山。唐德宗贞元五年(公元789年)进士。以善于写诗著名,曾有“三刀梦益州,一箭取辽城”名句。河中(今山西永济市)人。任国子监司业,因年老辞官回乡。少尹:官名。唐时诸郡都置司马,唐玄宗开元年间改为少尹,是府州的副职。
序:一种文件,赠序:临别赠言。本文将杨少尹和汉朝的二疏相提并论,赞扬了杨少尹的贤明。
【原文】
昔疏广、受二子[1],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2],祖道[3]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沅[4],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5],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边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没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6]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7]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8]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9],举于其乡,歌《鹿鸣》[10]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11]。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12]者,其在斯[13]人欤?其在斯人欤?
【注释】
[1]疏广:西汉东海兰陵人,字仲翁。汉宣帝时任太子太傅,其兄子疏受同时任太子少傅。在位五年,疏广对受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宦成名立,为此不去,惧有后悔。”叔侄俩便称病辞官回乡。后来日与族人故旧宾客娱乐,不为子孙置田产,曾说:“(子孙)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2]供张:供具张设,在路上摆设帷帐等作饯行之用。公卿:泛指朝廷高官。二疏辞朝离京时,摆设帷帐置酒筵为他们送行。送行者车达百辆,观者皆叹说:“贤哉二大夫。”[3]祖道:古人于出行前祭祀神称祖道。后称饯行为祖道。[4]国子司业:官名。国子监的副长官。杨巨沅:即杨少尹。[5]忝:谦词。表示辱没他人,自己有愧。当时韩愈任吏部侍郎,位在公卿之后。[6]其都:指杨巨沅的家乡河中府。唐时以河中府为中都。白,有的本子或作“署”或无“白”字。[7]属:连续。[8]官:指任所。[9]冠:戴帽。古代男子二十岁行成人礼,结发戴冠。此指二十岁。
[10]《鹿鸣》:《诗经·小雅》的篇名,是宴宾客时所用的乐歌。后人以举人登第后举行的由州县长官宴请考官、学政以及中试诸生的宴会为鹿鸣宴。[11]法:效法,榜样。[12]社:土地之神为社。祭祀土地神之所也称社。这里指乡贤祠之类。古时地方上对有功的本乡士大夫立乡贤祠,春秋致祭。[13]斯:此。
【译文】
从前疏广和疏受两人,因为年纪老了,一时辞官回故乡去。到他们离开那天公卿摆设供帐,为他们在京都城门外饯行,送行的车有百辆,道路两旁观看的人大都感动得叹息哭泣,都称道他们的贤德之处。汉朝史书上记载了他们的事迹,而后代的善于绘画的人又画了他们的故事,直到现在仍照耀着人们的眼睛,响彻人们的耳朵,清楚明白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国子监司业杨巨沅先生,刚刚以他所擅长的诗歌写作训练后生,一时因为年满七十岁,也告诉丞相要辞去官职回归故乡。世人常说古人和今人不能相比,现在杨巨沅与二疏,他们的意志难道有差异吗?
我惭愧地排列在公卿们的后面,遇到生病,不能去相送,不知道杨君离去的时候,到城门外饯行的有几人,相送的车子有几辆,马有几匹,路两旁观看的人也感叹且知道他是贤人吗?而史官又能宣扬他的事迹,为他作传继承二疏的踪迹吗?不冷落寂寞吗?我看现在没有善于绘画的人,而且画和不画,本来就可以不计较。但是我听说杨侯离去,丞相对他有爱怜和惋惜的意思,告诉吏部任用他当他家乡中都的少尹,不断绝他的俸禄,又写了诗歌劝勉他,京师的善于写诗的人,也一个接下个地写诗与丞相相和。又不知道二疏当年离去时候,有这样的事情吗?古人和今人相同还是不同还是不知道啊。
中世士大夫是以做官的地方作为家,不做官了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杨侯刚满二十岁,就在乡里中举,他是凭着乡贡进士的资格来做官的。现在他辞官回去了,指着那树说:“某棵树是我的祖先栽种的,某条江某个山丘,是我少年时钓鱼和游玩的地方。”乡里的人没有不对他表示尊敬的,告诫子孙后代以杨侯不忘记自己的家乡为榜样。古时候的听说乡贤人,死了以后可以建祠享受祭祀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