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这是一篇送人出仕的文章。写于唐宪宗元和五年。石处士名洪，字濬川，洛阳人，曾任黄州录事参军，罢职后闲居洛阳，十年没有再出做官。这次乌重胤任河阳节度使，请他出任河阳军参谋。处士：没有做官或不愿做官的士人。
文章通过简明的叙述和生动的对话，赞扬了石处士的品德为人和为道义而慨然出仕，也赞扬了乌大夫礼贤下士，以义取人的行为。文字相当简练。
【原文】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1］，为节度之三月[2］，求士于从事[3］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4］，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5］，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6］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7］，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8］。吾所处地，归输之途。治法征[9］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彊[10］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11］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12］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13］上东门外。
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14］。”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15］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16］。”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17］夜以求从祝规！”
于是东都[18］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19］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20］，遣愈为之序云。
【注释】
[1］河阳：在今河南孟县西。节度：节度使，官名。唐初，武将行军称总管，本道则称都督。高宗永徽以后，都督带使持节钺者节度使。景云二年，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任何西节度使，自此始有节度使之称。节度使封郡王，掌总军旅，专讲诛杀。一节度使统管一道或数州，军事、民政、用人、理财都可自主，父死子继，称为留后。世称藩镇。御史大夫：官名。掌管监察和执法。乌公：姓乌名重胤。[2］唐宪宗元和五年四月，乌重胤奉诏任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为节度之三月：做节度使到任后的第三个月。即元和五年的六七月间。[3］从事：佐吏。[4］嵩邙（sōng máng）：山名。瀍（chán）谷：河名，都在洛阳附近。[5］道理：指学说理论。[6］王良：春秋时晋国善于驾车的人。造父：周时的善于驾马车的人。传说他曾取骏马献给周穆王，王赐他赵城，由此为赵氏。[7］寇聚于恒：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三月，成德军节度使王士贞死，其子王承宗叛乱。恒州（在今河北正定县境），是成德军管辖的地方。[8］殚：尽。亡：无。[9］治：治理。征：征讨。[10］彊：同“强”。[11］谋：商量。[12］戒：准备。[13］张：供张，摆筵席。[14］寿：祝酒。[15］恒：长久、恒心。[16］图：谋取。[17］蚤：同“早”。[18］东都：指洛阳。[19］咸：皆，都。相与：互相亲附、合作。[20］六韵：古诗一般二句一韵，六韵指十二句。
【译文】
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乌公，在做节度使的第三个月，向佐吏中的贤明者探求士人，有佐吏推荐石先生。乌公问：“先生的为人怎么样？”佐吏回答说：“先生住在嵩邙山和瀍谷之间，冬天只有一个皮衣，夏天只有一件麻布衣服，早晚两餐，只有饭一碗，蔬菜一盘。别人给他线，就拒绝收受，请他一同去游玩，从来没有推辞过；有人劝他出来做官，他不答应。他坐在一间屋子里，左右摆满了书。和他探讨学术理论，分辨古今的事情的对错，谈论某人人品的高上，议论事情以后该当成功还是失败，他说起来就像黄河决堤、河水向东奔流而下，又像四匹马驾着轻车奔驰在熟悉的道路上而王良、造父跟在它的前后，就像烛光照着一般的明白、经过计算一样的准确和占卜一样的有先见之明。”乌大夫说：“石先生有心隐居到老，不求于人，他肯为我出山来吗？”佐吏说：“大夫文武兼备忠孝两全，寻求士人是为国家，不是为自己私利。现在叛贼聚集在恒州，叛军环列在阳河四周，农田不能耕种没有收成，财物粟米已经用尽吃光。我们所处的地方，是运送物资的交通要道，治理的办法征讨的谋略，应该有人出来辅佐。石先生仁义而且勇敢，如果以义气去请他而加重任在他身上，他有什么话来推辞呢？”于是写了聘请的书信，备办了聘礼，择定吉祥的日子交给使者，去石先生的家请他。
石先生没有告诉妻子，也没有和朋友商量，戴好帽子束上衣带出来接见客人，恭敬地在门内接过了聘书和聘礼。夜晚沐浴了身子，准备好行李，装载上书籍，询问从哪条道路去。他向经常来往的朋友辞行，这些朋友第二天早晨都到齐了，大东门外设宴为他饯行。
饮酒过了三巡将要起程，有人握着酒杯上前说：“乌大夫的确能从义气选取人才，石先生的确能够凭着道义来决定应聘或不应聘，请让我与先生告别。”又斟满酒祝愿说：“凡是一个人的去就的决定以什么做准则？只有归于义气，就因此为先生祝贺干杯。”又斟满酒祝愿说：“但愿乌大夫永远不改变他的初衷，不会为了自己家富裕而使军队挨饿，不会接纳小人而只是表面上尊敬正直的士人，不会被谄言昧惑，只听先生的话，因而能够获得成功，保全天子的荣宠与任命。”又祝愿说：“但愿石先生不会从乌大夫那里谋取利益，从而方便自己的私利。”石先生站起来恭敬地拜谢这些祝愿的话，说：“我怎敢不早早晚晚以实际行动来实现这些祝愿和规劝！”
从此，东都的人士，都知道乌大夫与石先生果然能够互相信赖得到成功。于是各人写了诗歌六韵十二句，叫我为他们写了这篇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