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很高兴叨叨是一个喜爱动物的小女孩儿,绿绿总觉得,一个爱动物的人绝不会是坏人。
可是,叨叨到底为什么要捡那么多的动物回家呢?
叨叨对绿绿保密。
绿绿越发地觉得,叨叨真是一个挺神秘的小丫头。
她为什么一点儿不怕胖,天天吃好多好多的东西?她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力大无穷的人,她为什么要学一身的好功夫?
她又为什么要捡那么多的小动物回家呢?
绿绿觉得叨叨就像一池清水,清澈见底,可是水底的石头下藏着思想的小鱼,刷地飞快地游过来游过去。
这天晚上,从叨叨家小饭店参观之后,绿绿带走了那只叫报纸的小狗狗。说是趁着周末玩儿两天,周一一大早会送它回来。
因为这只狗实在是太特别了。
叨叨说,其实它原先的毛色应该是雪白的,可是当它成了一只流浪狗之后,毛弄得太脏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成了现在这样灰灰的。
绿绿把它带回家后,它就安静地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小脑袋全埋进了前肢中,长长的毛披散着,软软的小身体,连呼吸都是轻微的,真的很像一堆报纸啊。正因为如此,可怜的“报纸”被绿绿的大哥粗心地与真正的报纸一起卷巴卷巴往地上扔去。
不爱运动的绿绿,坚信生命在于静止的绿绿,忽地跳起来,平平地飞扑过去,一下子把“报纸”抱在怀里,自己咣地摔到了地上。
绿绿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报纸”一摇一摆地走进他的卧室,站在他的床边,毛披下来挡住了它的视线,它用力晃一晃脑袋,露出分得开开的湿漉漉的黑眼睛,突然,它灵巧地一跳,跳到绿绿的床上,趴在他的腰背处,躺下来,蜷成一团。
那一团温热的小东西,略有一点重量,压在受伤的腰上,非常舒服。
绿绿说:“报纸你这么好,我会舍不得你走的。”
周一,绿绿起了个大早,顺路把“报纸”送回了叨叨家的小饭店。叨叨早就等在那儿,看到绿绿抱着“报纸”来了,欢呼一声,马上冲了过来。
看着“报纸”找了个角落又团成一团,休息起来,绿绿觉得自己的那一跤摔得真值得。
绿绿离开的时候,“报纸”微微抬起小脑袋,冲着绿绿的背影用力地吸了吸它的小鼻子,咻咻的,像在说着再见。
没有两天,绿绿就听叨叨说,她又捡了一只狗回家。
叨叨说:“天哪,师叔,你是不知道,这可是一只了不起的狗,我亲眼看见它跟两只大狗打架,它虽然是一只小土狗,可是真勇敢。我管它叫‘拼命’!师叔你有时间一定要来看看它。”
绿绿还没有来得及去看那只了不得的会打架的小狗“拼命”,就听说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现在城市养狗要办证了,这是市政府的规定,是每一个人都要严格执行的。
这可怎么办呢?叨叨家饭店的后院有那么多的小狗小猫,大多数都是流浪的猫狗,可能,不能再留在叨叨家了。
叨叨这两天都无精打采的,连话都变少了,教四三班的全体老师都很奇怪,只有绿绿老师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把叨叨叫到楼下小花园里,叨叨告诉绿绿:“妈妈说,实在不行的话,把狗狗和小猫送到乡下老家去,可是,老家那么远,以后我就不能常常看见它们了。路上也很费事的,妈妈说,要是借一辆车的话,要开上一整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司机肯送猫猫和狗狗呢。唉——”叨叨很沉重地长叹一声:“难办啊,要是给每一只狗狗办一个狗证的话,是一大笔开支啊。妈妈一个人维持饭店已经很不容易了,妈妈说,钱要留着给我上好大学。”叨叨挨近绿绿:“师叔啊,我要能去日本就好了,我去找机器猫,我求它给我一点缩小的药水,把那些狗狗和猫猫都缩得小小的,一个纸箱子就可以把它们全都装下。或者用任意门把它们送到一个美丽的农庄去,我要看它们,随时都可以去。”
叨叨很为她的那些猫狗朋友们担心,离城市养狗新规定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小狗“拼命”也被邻居投诉。这只小狗精力太旺盛了,按叨叨的话来说,它跟安静的“报纸”简直是“一对反义词”,三更半夜还在汪汪地叫,一大早就在小院里欢腾地奔来跑去。真的是,太吵了。
叨叨一心一意地想着去日本找机器猫,连比比也替她担心起来,那天比比偷偷地告诉绿绿老师,叨叨给机器猫写了一封信,想找会日语的小陈老师替她翻译。
绿绿也很伤脑筋,看着叨叨小姑娘突然像一朵被大太阳晒得蔫头蔫脑的喇叭花,绿绿觉得,非得快快地想个办法出来才行。
正巧,这一天回家,绿绿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
绿绿看着新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叮”地响了一下,像一休小师傅似的,绿绿有了好主意。
他马上打电话给认识的记者大姐,详细问了一下有关这条新闻的事情。
周末到了,绿绿跟叨叨约好了,叨叨妈妈也终于租到了一辆愿意送小猫小狗的车子。
绿绿陪着叨叨和她的那些小猫小狗朋友们出发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近郊的一处农场,这处农场原先是养鸡场,后来被一位阿姨买了来,建成了一所流浪猫狗之家。
路上很顺利,猫猫与狗狗们也很安静,它们那与人类同样敏感的小心灵里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它们蹲在车厢里,车子略有点颠簸的时候,“拼命”就会刷地立起身来,不安地晃着它的脑袋,“报纸”就往它的身边凑一凑,用鼻子拱一拱它的肚皮,好像在安慰着它:目的地还没有到,离别,也还没有到。
流浪猫狗之家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平房,平房四周有矮矮的栅栏,房前有一片草地,可是有点儿枯,整个环境看上去有点儿简陋,叨叨微微叹了口气,多少有点儿失望。这与她想象中的情景太不一样了。
看到猫狗之家的主人,一位姓陆的阿姨之后,叨叨就更失望了。
这位阿姨面无笑容,话也很少,微皱着眉头,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她把叨叨带来的那些小猫与小狗一个一个地抱下来,叨叨在走向那一溜平房时突然觉得非常非常地后悔,她不想把“拼命”和“报纸”它们留在这里了。
叨叨想把“报纸”从陆阿姨的手里抢过来,绿绿想拉住她,可是失望加上怒气冲冲的小姑娘劲儿很大,绿绿竟然没有拉住她。
陆阿姨护住“报纸”,抓住叨叨的手,说:“你进来看看。”
叨叨与绿绿一起进了屋子,一下子,都愣住了。
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一间一间的有铁笼子的小隔间,而是一个一个小小的整洁的狗窝,每一个狗窝样式都一样,可是被漆成不同的颜色,房间里整面墙也不是惯常的白色,而是绘制了一整面墙的蓝天绿地,小河溪流,画并不出色,但是,有一种质朴的大咧咧的可爱,地面干净清爽。
陆阿姨还是很沉默,把“拼命”与“报纸”分别放进一个蓝色和一个白色的小狗窝里,“报纸”渴了,低头吧嗒吧嗒地喝水,“拼命”好奇地四下张望,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陆阿姨还告诉叨叨和绿绿,猫猫有另外的屋子可以住。
叨叨走出来时,看见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前,晾着几件衣服,叨叨猜想,那一定是陆阿姨自己住的地方。
叨叨想起,绿绿老师告诉她的,这位陆阿姨,原本是一个很有钱的人,生意做得很大,她从小就特别喜欢小动物。有一天,她在街上发现了一只流浪狗,可怜的小狗被人打折了一条腿,奄奄一息,那幅场景,让她下定决心为流浪的动物建一个家。为了这个,她关闭了公司,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流浪猫狗之家,因为收养的猫狗太多,花费很大,她现在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连帮工也请不起,只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帮着她一起照管这些小动物们。
叨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着“报纸”与“拼命”它们住的屋子,那门紧闭着。
突然,有人拉开了门,是陆阿姨,她的身后,“拼命”冲了出来,“报纸”跟在它身后,它们跑到栅栏前,“报纸”努力地想从栅栏的缝隙里钻出来,把小脑袋挤得扁扁的,“拼命”则用力地扒着木栅栏,一扑,又一扑。
终于,它们都安静了下来,风把它们的长毛吹得蓬起来,让它们的小身体看起来大了一圈似的。
终于,它们越来越远了,消失在叨叨与绿绿的视野中。
叨叨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很沉默,只说了一句:现在我有点儿喜欢陆阿姨了。
绿绿说:“叨叨,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真正的自己。那个真正的自己,被他们藏在身体的最深处,只有最亲近、最了解的人才会发现。”
“可是,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叨叨还是不解。
绿绿忽然露出一种很调皮的神情,使劲儿地嗅着鼻子,说:“叨叨,你信不信,其实人与人之间,也会有相互吸引的气味。”
叨叨乐起来,也凑近绿绿老师用力地闻了闻,长叹一声:“是的是的。”
叨叨不能再捡流浪的小动物回家了,这对她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好在,陆阿姨的流浪猫狗之家离城区并不算十分遥远,妈妈有空的时候,也会带叨叨去看“拼命”和“报纸”它们。
可是没过多久,叨叨的妈妈给绿绿老师打了个电话,告诉老师一件惊人的事情,请求绿绿老师好好地劝一劝叨叨。
原来,叨叨在上个星期天,竟然又捡了一个惊人的“东西”回家。
哦,这可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走会跑,会说会笑的,小娃娃!
结果,人家小娃娃的妈妈找上门来了,说是小饭店的人拐了她的宝宝,哇哇哇地骂了一通,带走了小娃娃。
绿绿问叨叨到底是怎么回事,叨叨摆摆手,连连叹息着说:“误会呀误会呀,我看见小娃娃一个人在路边,啃着手指头,衣服和裤子也滚得脏兮兮的,以为他是个流浪儿呢,就把他带回小饭店,给他喝排骨汤。小娃娃很好玩的,他还不会用筷子,喝汤的时候头全埋进碗里,跟“报纸”很像啊!哪晓得,他不是流浪儿,他妈妈在超市买东西,他自己跑出来了。”
“小娃娃的妈妈骂你了?”绿绿问。
叨叨好像微微地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咦——好家伙,那个妈妈呀,比我还能说呀!佩服佩服呀!她叉着腰的样子,真像一只大茶壶。吓人哪!连武子哥哥都被她的魔音穿耳功吓得躲进小储藏室不敢出来啦!”
这件事,被大家笑了好久,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纪伟豪一见到叨叨就会挑衅地说:“来呀来呀,把我捡回家吧,来吧来吧,捡我吧!”
最终叨叨大怒,说:“好吧好吧。我打算把你打得扁成一张纸,带回家,像门神年画一样贴在墙上!”这才结束了纪伟豪想让叨叨把他捡回家的伟大梦想。
过了没两天,叨叨又捡了一件东西,并且天天把这个东西带到学校里来。
是一个极破旧的布娃娃。
孙黎明他们惊恐万状地说:“啊呀,那简直就是恐怖片《鬼娃花子》里面的小鬼娃嘛。好难看啊!”
比比好心地送了一个新的布娃娃给叨叨,可是叨叨还是天天把那个破旧的娃娃带在身边。
有空的时候,她会拿出针线,努力地想帮娃娃缝好快要掉下来的手臂。
绿绿看见了,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她缝。
结果,布娃娃的身上,就留下来一排排乱七八糟的蚯蚓似的针脚,那是绿绿的杰作。
可叨叨还是很满意,不管别的,就看绿绿为了缝布娃娃而被针戳伤用创可贴包起来的手指,叨叨便会觉得,自己的这个布娃娃简直好得天下第一。
叨叨摆弄着这个旧旧破破的布娃娃,突然说:“师叔啊,你知道吗?以前,我爸爸说,每一个布娃娃的身体里面,都藏着一个小女孩的灵魂。她会痛会伤心会寂寞会流眼泪,她不说,可是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布娃娃。”
“爸爸说得真对。”绿绿说。
他没有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么好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啊。
绿绿转移了话题,说:“叨叨啊,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叨叨笑盈盈地说:“问吧问吧,师叔呀,咱俩谁跟谁呀?问吧问吧。”
绿绿说:“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捡东西回家呢?”
叨叨拉着布娃娃的胳膊,展得开开的,让布娃娃成一个飞翔的姿态,说:“我要为妈妈积德。”
“什么?”绿绿一下子没有明白。
叨叨却问:“师叔啊,你说,是不是好孩子的妈妈都会长寿?”
“一定是的吧。”绿绿说。
“那多话的孩子是不是好孩子?”
“当然是。”
“那我就放心了。”叨叨说。
她把布娃娃夹在胳膊下,双手合拢来叠放在绿绿老师的手上,说:“我的妈妈,还有师叔你的妈妈,都会活得很长很长吧。”
绿绿温和地说:“你放心,你妈妈身体那么好,一定会活得很长的。我妈妈,也会活得很长。”
叨叨快活地笑起来:“嗯嗯,都活过一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