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扑拉扑拉地拖着步子在操场上走。叨叨从后面飞快地跑上来,啪地在他的背上拍了一记:“你这个慢镜头,我值日都做完了你还没走出校门!”
懒懒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
懒懒觉得自己最近真有点背。
期中考试没考好,幸好有绿绿讲情,爸爸后来没有再请他吃拳脚,可是,这全班倒数的名声怕是一直要背到期末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了。
懒懒在绿绿的办公室补写作业,今天,他非常难得地没有拖拉,虽说慢一点,可在六点之前居然完成了语文作业。绿绿意外极了,马上替他把作业批了出来,还不错,错误率不高,绿绿简直被感动了,捧着懒懒的本子不住地看,一个劲地说:“不错不错!”
懒懒忍了半天,终于说:“老师哪,我在想,这个作业,以后就留给你做一个临别纪念吧!”
咦?说什么哪,绿绿有点奇怪:“懒懒,你离毕业还早呢。”
懒懒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眉毛耷拉着,嘴角也耷拉着,是一个未成形的哭泣,可是他的眼睛里又没有眼泪,真怪。
绿绿再三地追问:你怎么啦?懒懒突然说了一句在电视剧里学来的话:“我要告别兄弟们,告别江湖了,永不再见了!”
绿绿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也疯起来,握了懒懒的手,表演开来:“英雄!兄弟!我与你一同离开!我们马放南山,刀箭入鞘,退出江湖,浪迹天涯。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说完,自己先嘎嘎嘎地笑起来。
懒懒看着面前的绿绿,想到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上课,看不到他的笑脸和他偶尔的人来疯,懒懒忽地鼻酸起来,他是一个不爱哭的小孩子,说坚强也可以,可是,他觉得他此刻的心情无坚强无关,而是有点欲哭无泪。
“我要做手术了老师哪!”
什么?你怎么啦懒懒,是什么大病吗?绿绿的手搭上了懒懒的额头。
绿绿这才发觉,懒懒这一回不是开玩笑的。
懒懒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他把头搭在绿绿的肩膀上,声音软软地说:“老师哪,我要是回不来了,你稍微记得我一段时间哪,不用太长,两年可以了。然后你再把我忘记。”
绿绿张开胳膊搂住懒懒:“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永远地记得你。可是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的懒儿子?”
“我过两天要做一个大手术,去把我的扁桃体割掉!”
绿绿听了懒懒的话,做功夫片里大侠受伤口喷鲜血状,一下子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懒懒满怀歉意地伸手在绿绿的背上拍着,绿绿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喘着气说:“哎呀哎呀,小朋友说话要清楚明了,一把年纪的人禁不起吓!割扁桃体,小手术哪!没事没事的!”
原来,这些天,懒懒的扁桃体又发炎了,嗓子痛得开不了口。
懒懒觉得,扁桃体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它听起来活像是一种好吃的东西,一个形状扁扁的桃子,可是它竟然能给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嗓子痛不算大病,可是疼起来,也是怪要人命的,这两天,连喝水都会痛呢。
爸爸出车回来了,打算趁着休息,带着懒懒去医院做手术,把这个老是发炎的扁桃体割了。
懒懒为这个手术担了好几天的心,但是绿绿告诉他,没事的,只不过是一小小的小小的手术,更让懒懒高兴的是,绿绿还说了,做完这个手术之后,要多吃冰淇淋,绿绿答应懒懒,会买各种花样的冰淇淋,请他吃个够!
为了进一步安慰手术前心情紧张的懒懒,绿绿还在早晨会的时候替懒懒的扁桃体开了个告别会,黑板上写上了漂亮的美术字:再见,懒懒的扁桃体。大家纷纷对着懒懒身上的这位即将离去的朋友发表了一通临别赠言。
纪伟豪说:永别了懒懒的扁桃体,你离开以后,懒懒同学就会成一个新人啦!
孙黎明说:懒懒的扁桃体啊,再见了,希望你把懒懒身上的懒病也一起带走吧!
叨叨扮做记者的模样,拿了一枝塑料花当话筒,伸到懒懒鼻子底下:“谈谈感想吧!您对此次割掉扁桃体有什么想法可不可以跟我们广大观众说一说?”
懒懒兴奋得脸色发红,几不能成言,憋了半天说出一个斩钉截铁般的字:“值!”
告别会完了以后,比比来找绿绿,很快活地说,他马上也要去用冷冻法治疗鼻炎,可不可以也办一个告别会,叫:再见比比的鼻子。雪莉女士会为告别会做大蛋糕的。
绿绿捏捏他的鼻子纠正:“是再见比比的鼻炎,好的呀!”
伟豪也忽地想起,因为穿了一双不大合适的鞋子的关系,自己左脚的大脚指上长了一个鸡眼,也打算用冷冻法治疗一下是不是也可以办一个“再见,伟豪的鸡眼”的告别会。
这以后,四三班无论谁得了小毛小病,都习惯办一个告别会,比如,再见,孙黎明的咳嗽,再见叨叨的感冒,有一次绿绿得了急性肠胃炎,大家也替他办了一个告别会,再见,绿绿的肠胃炎。绿绿捂着肚子,哎哟哎哟,不过不是因为炎症而痛,是笑痛的。
可是,最终,懒懒的扁桃体并没有割掉。
“我很对不起你哪老师,也对不起大家哪!我爸爸说要割掉扁桃体,可是我妈妈说要留下来。于是,割还是留?这是个问题哪老师。”懒懒说。
的确是个问题哪,绿绿说。不过,绿绿安慰懒懒:“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关心你的。”
“出发点好哪老师,终点好不好呢?”懒懒陷入了沉思,不过,以他懒洋洋的做派,思考不了三分钟,便放弃了:“也好哪老师,我免了一刀之苦了。真让人想不到哪,最后还是没有跟我的扁桃体再见哪!”
绿绿摸摸懒懒的脑袋:“人生哪!”他感叹:“总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啊!”
绿绿没说错,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懒懒虽然脖子上免挨了一刀,可是额头上却缝了三针。
那天体育课上,笨手笨脚的慢吞吞的懒懒从攀登架上摔了下来,跌得额头处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流满面,绿绿老师马上跟体育老师一起把懒懒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懒懒头上的伤不深可是挺长,最好缝上几针,虽然缝针时是打麻药的,可是,看着银针在皮肉间生生穿过,还是挺吓人的,绿绿就吓得不轻,可还硬撑着陪在一边,拉着懒懒的手。
奇怪的是,从跌伤到缝针,整个过程中,懒懒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医生都觉着意外。
缝好了针,绿绿陪懒懒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等着懒懒爸爸赶过来。
绿绿老师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看懒懒。
懒懒想:我真喜欢绿绿老师做这个动作呀。
绿绿的头发长了一点,盖到了眼睛上,他把下嘴唇伸出来一点点,扑地一吹,额发就飞了起来。
懒懒想笑,可是真的很痛,那笑便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不哭呢懒懒?绿绿问。
懒懒咕哝了一声:“爸爸还没来。”
绿绿摸摸他包得活象个棕子的脑袋,看着他肿得只剩一条线的眼睛,说:“爸爸没来,老师在,也是可以哭的。”
于是突然地,懒懒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越流越多,活象一个小小的瀑布。
绿绿把懒懒的脑袋护进怀里,非常温柔地说:“好了好了懒懒,我叫你哭,你意思意思行了,怎么哭成这样啊,懒儿子?”
懒懒在家休息了两天,刚来上学,就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懒懒的妈妈放学的时候在门房等着懒懒,给他送了不少好吃的,可是,偏巧碰上了来接孙子的懒懒奶奶,奶奶非常生气地把东西扔向妈妈,散了一地的吃食,两瓶饮料也打翻在地,滋滋地冒着泡沫。
奶奶叫喊着:“我们不要你的臭东西,你连儿子也不要了,跟有钱人过好日子去了,现在来充好人!”
妈妈也生了气,跟奶奶在学校门口吵了起来。
等绿绿老师接到门房许伯伯的消息赶过来时,一老一少两位女士已扭打在了一起!
许多家长与类思的学生都围着在看热闹,有人在劝和,有人在高声地发表议论,可是就是没有敢上前去拉架。
绿绿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比比,叨叨,伟豪,孙黎明,包括二班的小蚂蚱,全跟了过来。
绿绿叫这一群小家伙站到一边,坚决不允许上前,自己狠了狠心,冲上去想要拉开两位酣战中的女士。
可是,绿绿实在是不擅长拉架,一下子被搡了出去,只好再冲上去。无论如何,自己班上的家长在校门口打架,总是不大对头的事情哪。
绿绿的尾巴们急得头顶冒烟。比比一个劲儿地说:“打911,哦不对,是119。”
“是110。”伟豪纠正他。
叨叨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冲绿绿叫:“师叔师叔,你看准哪,来个金蛇缠身,抱住老奶奶啊,抱住啊!啊啊!小心她的指甲啊!啊呀急死我!”
小蚂蚱急得推磨似地转圈,一边还不忘评价:“女士们打起架来真是彪悍哪的,绿绿太绅士,绅士的缺点就是缺乏爆发力!啊爆发力!”
还好还好,校长和其他老师们赶来了,总算把两位女士拉开了,各自劝到一边去休息。她们两人都哭起来。
绿绿舔着手背上被挠出的伤口,想起这事件的主角,懒懒到哪里去了?这孩子,别是吓着了,离家出走了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绿绿急得了不得,沿着懒懒每天放学的必经之路一路找了过去,转到小巷口,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孩蹲在墙跟底下,缩得一个球形,像一个小小的,无可奈何划上的小句号。
正是懒懒。
绿绿走过去,发现懒懒在看着一群蚂蚁。
蚂蚁,懒懒说。
绿绿在他的身边蹲下来。
蚂蚁也打架。人也打架。
呃,绿绿说,大人有的时候,会……呃,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
许多时候,绿绿都不晓得如何跟小朋友们解释生活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说法,烦恼是这样的多,有时候就像夏天的大暴雨,哗啦啦地就落下来,绿绿想做一把伞,可是总是觉得自己这把伞不够结实。
也不够大。
懒懒平平静静地说:“我明白哪老师,爸爸跟妈妈是性格不合哪老师。奶奶是向着儿子的哪老师。”懒懒抽了一口气,接着说:“老师哪,有一句话我藏在心里头很久了,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那你跟我说说。”
懒懒抬起头,被黄昏的残阳刺得眯起眼:“你以后结婚了,要和太太和谐相处哪老师!”
绿绿笑起来:“我听你的懒懒。”
“以后我结婚了,也一定跟我的太太和谐地相处。我要在家里挂一块牌子,上面写上:要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