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在我认知的世界里,似乎就充满着神秘或者某种暗示。我一直以为,它在泥土的黑暗中隐藏着什么哲语,出现在我生命的童年里,以高亢的姿态向天歌唱。读过小说《荆棘鸟》,被那震撼人心的故事所吸引,那份一息尚存就奋斗不止的精神感染多少世人?
偶翻《昆虫记》:蝉从幼虫到成虫,要在黑暗的地穴中韬光养晦4年,从卵到成虫,竟然要辗转17年!黑暗给蝉黑色的躯体,它却用来歌唱光明。
蓦然惊之。在动物的世界里,蝉竟然和那荆棘鸟一样,在各自的旷野里张扬属于自己的生命姿态。
黑暗里,一只童年的蝉,从我乡村的门前走过,走过稻草垛,走过炊烟,走过低矮的屋檐,还有我少年自卑的空地。在它的身后,留在我视野里的是蜿蜒出的遥远的地平线。
童年里,找蝉就是我们夏季里最幸福的主题活动。如果天晴,我们可以选择月光的夜晚,手拿一个照明工具,沿着树林梭行寻找。你会发现,在通向大树的路上,或者抵达高高的枝桠上,为了找寻个安稳的蜕变场所,多少蝉奔赴前进?来不及斗落身上的尘土,就一头潜行在黑色的夜幕里,身旁的每一丝月光,都是胆战心惊的光芒,勇往直前,执著于那飞翔与鸣叫的瞬间。天亮以后,留下的只是空空的躯壳,而灵魂与思想早已栖上了枝头与蓝天,乘坐着歌声飞向了远方。要是天公不作美,那又将是另一番景致。下雨的夜晚,正是蝉钻出泥土的时辰。雨润泥土,松软了僵硬的泥土表皮。在泥土深处的蝉就开始活动了。蝉蛹就爬近洞口,它伸出坚硬的挖土工具,一双大钳子,朝着光明与理想开凿。一开始,泥土的表面还没有动静,接着不久就会露出一针眼大的小孔,渐渐变大,到最后,一个大拇指大的洞穴完全暴露出来,然后蝉就从洞里面爬了出来。很多蝉爬到树的半腰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蜕皮。这脱下的壳儿就叫做蝉蜕。
清晨,我们这些爱蝉的小家伙总能从树上收获很多的蝉蜕。
对于蝉,食客者众多,且渊源流长,我总无法下咽。《毛诗陆疏广要》云:“盖蜩亦蝉之一种形大而黄,昔人啖之。”北魏的《齐民要术》中对蝉的烹食法就有记载:蝉脯菹法:追之,火炙令熟,细擘下酢。达官贵人吃蝉很讲究方法,先将幼蝉入沸水中,即出阴干,制成蝉脯,以备配菜,可做成各种美味佳肴。而农人则将幼蝉先放进盐水中,一是让蝉吐出泥土气和脏物,二是天热拿到市场卖不致变质。
席间,我始终张不开嘴巴,钟情于那蝉蜕。蝉蜕很有药用价值,收集多了,卖给药材贩子,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呢。骆宾王在《在狱咏蝉。并序》写道,蝉“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蜕皮是一个成年的仪式,这不单单是蝉蛹的羽化,更是与蝉蛹一起被深埋在地下的岁月的羽化,而蝉蜕则是岁月的见证。
蝉诗云:“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的确,蝉歌声幽远,不是凭借高树与秋风的。“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蝉居高处,非小人得志,占据高位,而是为了饮那晶莹剔透的露珠(也有人认为蝉吸食树汁液。)!食之甘露,身体是洁净的,灵魂是清白的,那撼人心魂的歌声也是纯洁的,宛如天籁。微小的身体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整个村庄听见它的歌声,整个大地听见它的歌声,甚至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
歌声走多远,灵魂就走多远。“垂緌饮清露”,似乎蝉本身就是一滴露珠?一滴会唱歌的露珠,响彻在岁月的深处。
蝉,乡村的歌者,大地的歌者,短暂的生命光阴里,为我们留下的是永远的歌声。不管我们有没有听懂。蝉为我鸣,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为它歌唱?大江东去或者小桥流水,委婉连绵、热情豪放或浅吟低唱,毕竟我们吼上几声了。
人生岂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