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生活过的人都看到过这样的景观,在苍天旷野之间,一棵参天的大树,褪去盛夏的衣裳,站在冬季绯红的残阳里,擎着一只鸟巢,成为我们视线的落脚点。黑色的树枝,密密层层地叠加,形成了乡村圆形的思想,停留于乡村宁静和高远的天空。在高高的鸟巢下,是安详和谐的村庄、忙碌的人群。
我不禁思索,高处的鸟巢和低处的村庄,在冥冥中是否寓意着什么?
背对乡村,我越来越执著于故乡的含义,特别是田园式的故乡,为什么故乡情牵着无数古今游子的情愫和魂魄?
从城市回到故乡,看着在暮色里纷纷归巢的鸟儿,我感到了莫名的惊悸,一阵鸟群正从我的头颅里扑棱棱地飞走了……
我不想矫情地叙述在走进城市之后的煽情,真诚地说,走进繁华的城市,是多少人年少的梦想,我也不例外。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在城市虚华和浮躁、汽笛和水泥钢筋的膨胀、磨砺里,一种干枯的迹象似乎从身旁蔓延开来,生命的触角在冷漠的气体里,逐渐枯萎了。每个城市里的人,行色匆匆,越来越谨慎于钻进小楼,关紧防道门,蜷缩在鸽子笼里,隔着玻璃审视着外面的世界。每到大雪围炉的冬天,金钱和机械包装的空调,在抵挡着我们的冷暖,而乡间熟悉亲切的烤火却成为了回忆……隔着城市迷乱的灯火,我体验着一种精神的坍塌、生命的枯萎和无助的流浪。
仰视天空,解读着故乡枝桠上的鸟巢,温暖的质感里,生命又一次地找到了生根、发芽的土壤和温床。我如鸟儿般倘徉在故乡的时空里,曾经熟识的一切都向我扑面涌来。
门前,返黄的干草垛、圆形的落叶堆、空旷的乡场还有稻田沟涧,藏起多少甜蜜的往事。在月色溶溶的夜晚,少年的我们一起卧在散发着香气的稻草上,吮吸着秋天成熟的气息,享受着喜悦的金秋。赶上阴雨的季节,我们就会从家里找到父亲捉鱼的工具,一种叫虾笼的渔具,置于流水的下游,不出一顿饭的工夫,几斤鲜鱼就捉到了。回到家,在母亲的侍弄下,典型的小鱼锅贴,不知要迷倒多少食客!
要是赶上农忙,那家里的牛啊羊啊的放养,就会落到我们这些上学娃的身上。我们骑在牛背上,行走在绿色的田野里,眺望着河面上往来的白帆,那远行的帆樯,勾起我们多少少年的梦想。累了时,就让牛自己在山坡上吃草,我们则自己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胡思乱想,多少年后自己会怎样呢……天地间只有耳畔的风声。
物质的乡村,诗意的乡村,丝绸般的乡村,包孕着我们多少耐人寻味的东西啊!那些醉心的事儿,曾经那样靠近我的手、我的脸、我的脚还有我们的心灵,直抵达到灵魂的深处。最让我激情的,春天的原野上,我走在生机勃勃的阡陌上,一抬脚,就是一撮绿,滋滋地从我的脚后跟冒出来,我整个人也仿佛是一棵绿色的植株,从无边的大地上长出来,长成了村庄四季守望的背影。此时,我总会一阵震颤,惊异大自然原来可以这样的壮美,乡间竟蕴涵着无尽的神奇和魅力。
信步故乡,我默读着她的一页页文字,春天的打猪草,夏天的捕知了、钩槐花,秋天的捡稻穗、逮野鸡,还有冬季的掏麻雀、堆雪人;其间,还有湖里那绿色的芦苇荡,幽深的树林和充满神秘的葫芦崖……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着故乡给予我的东西,使我多少年后离开她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瘦弱、寒冷和幼稚的理想。在外面钢筋水泥的磨练中,我失去了触角,染上了冷漠、孤僻,还有自私;走过街头,看不见了满眼的生长,竟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喧嚣的叫卖和赤裸裸的名利啊;从乡村带来的泥土、根以及翅膀统统在时间的吞噬中消亡了,只有赤裸的灵魂、褴褛的衣服、麻木的思想……
直到有一天,我外出归来,脚踏着暮色,急匆匆地行走在寂寥的大街上,两边是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歌手多情的倾诉。恍然间,我读懂了故乡,读懂一种叫家的定义,追逐到最后,最真的家,竟然不是城市的鸽子笼,而是草木的故乡啊。那山,那水,那熟悉的鸡鸣狗叫,散发着芳香的炊烟,缠绕着我少年欢乐的乡场、河流,还有熟稔的菜园,父亲的锄头、母亲的针脚……故乡的枝枝蔓蔓、零零碎碎,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孵我的鸟巢,所有的往事都搭成了故乡怀里的巢,在时间的深处,等待和守望着漂泊的我回来。
一棵草可以叫故乡,一条鱼可以叫故乡,一片落叶也可以叫故乡,哪怕天边飞舞的苇絮啊,都是故乡的面庞。丝绸般的故乡,是我的鸟巢,而我只是故乡的一只小小的鸟。生命的翅膀,属于的是淳朴的村庄、碧绿的田野和任意舒展的长空。
如果生命可以分为两份的话,物质的也许给了城市的喧哗,而属于灵魂的重量啊,恐怕只会向往着故乡的鸟巢了,因为那是翅膀的方向、命里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