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缸是我们老家人称呼其独特的乳名。很多人叫它火塘,我独爱火缸,这只端在冬天手里的“茶”缸,在父亲的侍弄中,升腾起一个冬天的幸福与温暖,还有父亲无数古朴的守望。记忆里,过个年,在少年时的我看来,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腊月走近,父亲首先要忙着做过冬的火缸。
听父亲说,以前也没有火缸,只是在墙的一角,围个半圆,用石块或砖垒,中间留下洼地,那就是盛放柴火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冬天过去,再看土墙上,战果累累,一面墙眼熏火燎的,成了一块抹平的黑布了。有时父亲还就地取材,在乌黑的墙上,留下自己的“墨宝”,无非是“张家差一袋麦种,李家欠几斤猪肉”等,歪歪斜斜的,涂抹着乡村人家的风情。当然,土墙上,更多的作用是,每当我在学校得到奖状时,父亲就把那面黑墙使劲地擦出巴掌大的地方,把我的奖状认认真真地公布上墙,等到四乡八邻的客人来我家边喝酒,便夸奖上一番。兴奋的父亲也就趁势说道,喝酒!喝酒!
记事里,我家每到冬季,都见父亲在篱笆门外,就一堆泥巴,揉弄着,然后撒上麦糠、稻草之类的。均匀和好后,父亲搬来大石块当做模具,做成一只底平、四围高出的火缸了。父亲说,现在人家都做火缸了,不象以前,随便找个地方,支上柴火,既不方便又不卫生。有的人家庭殷实,就做个水泥火缸,仔细地用啊,可以用上好几年呢。
真正忙活过年的工作,其实早就开始了。火缸有了,得有好的柴火啊。象稻草、麦杆太瓤,树棍又太浪费,所以最令人满意的就是那废弃不要的树根了。空闲的日子,父亲总喜欢吆喝上我,扛着铁锹,还有斧头,到家西河底的树林里,寻找伐树后留下的树根挖掘。半天下来,总能挖着好几个大树根呢,运回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足实够冬天烤火之用。
火缸烤火御寒,这也是乡人取暖独特的方式。在这冬闲的日子里,一丝丝暖和着身子和冰冷的手。然而,最诗意和深邃的不是素常的烤火取暖,而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守岁啊,在享受着亲情和温馨的时刻,还有那么一丝神圣、庄重和一份无言的责任。
除夕夜。屋外,大雪飘飘,白雪皑皑。屋内,缸火熊熊,一室春意融融。
此刻,父亲把祖母也叫来了,端坐在火缸的旁边,我、父亲坐在两侧,姐姐和母亲要是不忙碌着新年的菜肴,也会一同坐下。一家人就这样坐在火缸旁,父亲总是喜欢拿上一包葵花籽,母亲和姐姐们则聊些女人间的私话以及婚烟;我就搬着个小板凳,坐在祖母的膝边煨红薯吃小声地说着话,守望着新年的祝福。祖母还告诫我们,烤火守岁时,不能大声说话,要不然会把来年的财气吓跑的。烤柴火,就是财旺、人旺、前途旺,一年更比一年旺啊!
说话声里,父亲又往火缸里塞了几个树根片,柴火蹿得老高。母亲此刻已经给我们穿上了新年的新衣了,预示着新的开始。父亲呢,则和祖母一道,在经过祖母唐诗宋词的熏陶后,对我进行着德与孝、知识与成材的谆谆教导与洗礼,一家人其乐融融。夜深,父亲和祖母的眼睛半开半合,如醒如睡,依旧守护着这火缸,缸内的火依旧燃烧着。姐姐和母亲一道,熬夜不住去睡觉了。我呢,贪恋火的好玩,从家中蛇皮口袋里抠出花生或者玉米粒儿,埋在灰烬里,时不时会从中蹦出指头大的花朵来。这似乎是冬天里最美丽的花朵了,馨香诱人,生出了许多恬静的享受,幸福的日子。
往事如风,在北雪飘零的冬季里,我越发想念起老家的火缸来。内心深处总萦绕着老屋火缸边缠绕在亲人的膝下,燃烧的火焰,通红的火光,照亮了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庞、母亲斑白的银发,瞬间一朵朵颇具沧桑与守望的花儿绽放开来,拂过我们的双眼,一瓣瓣毛绒绒的心事啊,温暖着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