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浪花从遥远的山峦里汹涌而来,一层层地,犹如翻动着母亲的人生课本。蜗居在遥远的都市,眺望着家乡的浪花,一刹那间把我淹没在大苦大悲大爱的母亲生活课里……
母亲生我的时候,正是荒年,每天到处都有饿死人的消息,就是这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子里,丝毫没有挡住母亲要生下我的渴望。母亲拖着怀孕的身体一边跑很远的路去寻找食物,一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肚里的我,用艰难的劳碌来维持两个人的生存。不幸的是,母亲在即将分娩的日子里,突然发起了高烧。当时母亲没有对任何人说,也没有去医院治疗,她暗地里想,挺一挺就会挨过去的,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晚上父亲回来了,看着无精打采的母亲,一摸额头,吓得不得了,顾不得风雨,用那张古老的木床,父亲又从庄上请了四个劳力,连夜把母亲送到了公社医院。在医院里,母亲在高烧的迷糊里,仍旧一个劲地喊不要打针吃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啊……母亲在回忆时跟我说,那次病真厉害啊,把我的嘴唇都烧得裂开了,嘴唇都是血。我问母亲,生病了怎不去医院?出了危险怎办?当心连大人的命都丢了!母亲笑了笑,一是你父亲穷,再是听人说吃药打针要影响孩子将来的健康,药带三分毒啊……
生命的最初一课里,我读到了母亲那惊心动魄的一页,是那么辛酸,那么凄美。上学了,家里依旧没有摆脱贫穷的状况。母亲一狠心,一把掐断正在土屋里识字的大姐、二姐上学的路,把那叮叮当当的铃声留给了我,把痛楚深深地埋在她自己的心里。就这样,大姐、二姐和母亲一起扛起了家的责任,在土地上开始了自己生命的犁铧。童年时,从课堂上归来,母亲总是把最好吃的玉米棒留给我;从街上回来,母亲总是把最好吃的油条、麻花买给我;赴宴回来,母亲总是把最好吃的糖果省给我。记得有次母亲到遥远的河西走亲戚,几天后回到了家,便迫不及待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个包裹来,那是手帕包的,一层层解开来,竟是一只发干了的苹果。母亲愧疚地说,人家给了我一只苹果,我在怀里揣了几天,原本想给你吃,谁知道却干成了这个样了,说完还不停地惋惜着。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解开了母亲心头的无数忧愁中的之一。因为母亲有句挂在嘴边的话:我就愁你……小时候母亲说我愁你怎么长大啊,念书时母亲又愁我的将来。当我把红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母亲时,母亲经久的皱纹瞬间开了花,那段日子,母亲的脸上挂满了喜悦。在小村里,我是第一个从目不识丁的穷人的家庭里走出的大学生,也为含辛茹苦的母亲和老实巴交的父亲挣得了光耀的门楣。之后我在母亲的守望里辛勤地苦读,取得优异的学业,同时从邮局或车站取那用汗水从泥土里挣来的钞票和粮食,一取就是五年啊!
工作期间,母亲时常打来电话,吃饱了吗?一个人注意身体啊,少喝酒啊,钱够不够用啊?冬天里,母亲又叫姐姐上街称了毛线,打了件毛衣请人捎来。其时,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当工资发下来时,我会从超市里买点东西送给母亲,这也是儿子开始回报母亲的时候了。我对母亲说,不要再辛苦了,不要再节省了,您只要身体好我就安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母亲一看我大手大脚花钱就显得生气,浪费钱干啥?省着,现在连个房子都没有。母亲说,等哪天你在城里成家了,买房了,我再大吃大喝不迟……为了让母亲不再操心,我结婚了。不久,用我们夫妇俩的工资,再加上到银行办了按揭,终于在城里买了房子。我把这事高兴地向母亲汇了报,母亲非常地高兴。她特地从老家赶来,不顾楼层高,蹬蹬蹬一下子就上来了,左打量右打量,一会儿说这儿好,说那儿不好,要不就是这儿干什么,那儿干什么,吩咐我这或那的。母亲耐心地说着,还从衣兜里拿出多年积攒的五千元钱。母亲说,这都是你每月给我的零用钱,你看,我给你收得好好的,拿着帮补一下。望着母亲包得整整齐齐的五千元钱,我一阵酸楚。后来有一次我回家,闲谈中父亲对我说,你看,你妈又在为你的按揭贷款发愁呢?
生我养我的母亲,在您的世界里,为了儿女您总是有数不尽的忧愁;在您生活的课程表里,儿女就是您一生的文章,就是您读懂人生的全部啊。您何时能为自己考虑考虑,让儿女们还您一个晚霞满天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