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庄子·逍遥游》
若能遵循宇宙万物的规律,把握“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的变化,遨游于无穷无尽的境域,他还有什么仰赖的呢?因此说,道德修养高尚的人,能达到忘我的境界;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的人,心目中没有功名和事业;思想修养臻于完美的人,从不去追求名誉和地位。
正如庄子所说,人的境界决定了人的眼界和格局。当大鹏飞往南方时,震荡起来的水花达3000里,翼拍旋风而直冲到9万里高空;当它俯视大地的时候,看到的自然和小小的斑鸠所看到的截然不同。那么,当我们的境界只是一个汲汲于名利的庸入时,自然也就不可能体会到那些淡泊名利的人的感受。庄子的《逍遥游》同儒学的积极经世、佛学的无欲止观一样,都是人安身立命的精神追求,是生命寄托的一种途径,它所标举的精神解放,给予了在沉重压力下生存的人们一种自由的希望。
有一个小故事:
有一天,已经身为某市领导的老赵坐车去赴宴会,在经过市场时,车子抛锚。在等待司机修理车子的时候,他无意中向车窗外看去。在一个卖羊肉串的摊位前,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那昔日的同窗老张。老张正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拿着羊肉串吃得津津有味。他心中不无怜悯地想:“哎呀,老同学啊,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混上在高级宴会里的一席之位,多么可怜啊。”
而老张在这时也看到了在车中正襟危坐的老赵,他心中也十分同情地想:“你现在有车有房,可是恐怕再也寻不回在街边吃小吃的逍遥自在了。你的生活完全被各种各样的名利给缠裹住了,哪能像我这样自由呢?唉,老同学啊,你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
老赵和老张代表的便是两种人生价值观,一种追求名誉、地位、财富,以世俗的价值观衡量自己人生的价值;而另一种则是淡泊名利,注意精神和自由,洒脱无为。可是,前者看不到后者的逍遥,后者体会不到前者的意气风发。这便是因为价值观不同造成的境界差异。
庄子在他的作品中常用寓言故事来表达自己的见解。在《逍遥游》中,他写道:
尧打算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出来了,而小小的炬火还不熄灭,它和日月比起光亮来,不是太没意思了吗?好雨普降了,还要提水灌溉,这对于润泽禾苗岂不是徒劳吗?先生如果在位,一定能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可是我还占着这个位子,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请允许我把天下奉交给先生执掌吧。”
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已经治理得很好了,我若再来代替您,难道是为着虚名吗?名是实的影子,我要做影子吗?鹪鹩在深林里筑巢,不过占一根树枝;鼹鼠喝大河里的水,不过喝满一肚皮。你回去吧,先生!天下对我是没有什么用的。厨师就是不做祭祀用的饭菜,掌祭奠的人也绝不会越俎代庖的。”
许由拒绝了尧的禅让,这在今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那可不是一点钱一点地位,那是掌管天下的荣誉和责任啊!可是,在许由看来,自己不求名利,没有理由要接替尧的工作,因为尧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么他要什么呢?他要的是安守本分。
安守本分,用俗话来讲,也就是“有多大的肚皮吃多少饭”,吃多了会撑着的。饭吃八分饱,做人也要留有余地。犯不着为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搭上一辈子,因为他要的不过是一张床、一餐饭而已,哪里需要天下那么大呢?
肩吾对连叔说:“我听了接舆的一番言论,大而无当,不着边际。我很惊讶于他的话,那就像天上的银河一样看不到首尾。真是怪诞背谬,不近情理啊!”
连叔说:“他说了些什么呢?”
肩吾说:“他说:‘遥远的姑射山中,有一神人居住在里边。那神人皮肤洁白,如同冰雪般晶莹;姿态柔婉,如同室女般柔弱;不吃五谷杂粮,只是吸清风、喝露水;他乘着云气,驾着飞龙,在四海之外遨游。他的神情是凝净的,使万物不受灾害,年年五谷丰收。’我认为这些话是狂妄而不可信的。”
连叔说:“是呀!我们无法让瞎子领会文采的华丽;无法让聋子知晓钟鼓的乐声。岂止是在形体上有聋有瞎,在智慧上也有啊!听你刚才说的话,你还是和往日一样啊。那个神人,他的德行,与万物合为一体。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他哪里肯辛辛苦苦地管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呢?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他,洪水滔天也淹不着他;大旱时把金石都熔化了,把土山都烧焦了,他也不觉得热。他的‘尘垢秕糠’也可以制造出像尧、舜那样的圣贤君主来。他哪里肯把治理天下当作自己的事业呢?
宋国有人把帽子贩卖到越国去,可是越国气候炎热,人们习惯于把头发剃光,身上纹着图案,他们要帽子有什么用呢?
“尧治理天下的人民,使海内政治清平;他到遥远的姑射山中,汾水的南边,拜见了四位得道的真人,他不禁恍然大悟,把天下都忘掉了。”
忘掉天下,这不是自私到只知小我不知大我,而是真正的旷达境界。
芸芸众生把名利当作必需品,以为只有获得了名利生活才能更自由更幸福,然而看世间有多少因名利而引来灾祸的人呢?对于那些臻于无己境界的人们来说,虽然无心立功建业,却能名盖天下;虽然有着名满天下的辉煌,却能韬光晦迹,不在意世俗的名利而逍遥自得、恬淡无怀,无往而不逍遥,无适而不自得。
可见,当人外无所求、内无所羡之时,自然而然就会到达“至足”的境界。林希逸尝谓庄子之《逍遥游》,即为一“乐”字,而此中之乐绝非得所欲求之乐,而是不羡求功名利禄,不挂怀死生祸福、利害得失之精神至足之乐。这种快乐,对于满脑子只有名利二字的人来说,是无法企及,也无法想象的。这种快乐,不是纵情任性的,而是要在心灵和精神上不断地修养才能达到的。
然而人们往往会沉迷于学习大鹏那样一飞冲天,遨游四海,以为这样就可以逍遥快乐,然而却忘记了立足实际,安分守己。一个人若失去了平常心,那么快乐也就离之而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