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庄子·人间世》
“德”的败坏是由于追求“名”,“智”的外露是在于争论是非。“名”是人们相互倾轧的原因,“智”是人们相互斗争的工具。这两者都是凶器,不可将它们推行于世。
庄子的这段话对于人们为了名利尔虞我诈的情形揭露得极为深刻,在战国时代,当许多士大夫把立名看作是使生命不朽的一种方式,为了名而汲汲奔波不顾一切的时候,庄子却清醒地认识到,正是对于名的追求,使得人们把自己的智慧用错了方向,造成了品德的败坏,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好。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于是有那么多的人为了出名而不择手段,不论是美名还是骂名,只要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一切都在所不惜。特别是在网络信息发达的现在,有为名而裸露的,有为名而叫骂的,有为名而扭曲事实的,有为名而出丑作怪的……种种丑态不一而足,而这些人还沾沾自喜着,认为自己的一场作秀会给自己带来名与利。
这种心态是可怕的,因为人往往会为了出名获利而走上歪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邪处。或许他们还会自诩是先驱者,是敢吃螃蟹的人,是无畏的勇士,可是这一切只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再厚的粉也遮不住下面的腐朽。
有的人认为,只要出了名,利益自然跟随而来。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可以不择手段。有些商家为了宣传企业,而有着五花八门的“作秀”方式,如有的商家在作宣传时,不是搞个“接吻大赛”,就是当众来个“美女裸浴”等。还有的人为了出书而当街裸奔,为了成名而策划“曲别针换别墅”之类的骗局。
这些作秀最终给人留下印象的是其中的“精华”部分,可是对于究竟是哪个商家哪个人作出的行为,往往却很快就会被人忘记到了脑后。
庄子的生活是贫困的,但他对名利的需求却是淡泊之至。
一天,庄子在濮水钓鱼,楚威王派了两位大夫来问候他,说:“我们的国君愿意把国家大事烦劳你来执掌。”
庄子拿着钓鱼竿,看也不看他们,说:“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龟,它死了已经有3000年了。你们的国君用佩巾包着它,用竹器盛着它,藏在庙堂之上。你们觉得,这只神龟,它是情愿死了作为遗骨被人珍藏呢,还是情愿活着在泥塘里拖着尾巴爬呢?”
两位大夫说:“它当然是情愿活着在泥塘里拖着尾巴爬啊。”
庄子说:“那你们回去吧!我也情愿是在泥塘里拖着尾巴爬的。”
而惠施是庄子的好朋友,他作了梁惠王的宰相,庄子听说后就去看望他。
有人向惠施挑拨说:“庄子要来了,他那么有名望,肯定是想来代替您当宰相的。”
惠施听了很担心,就派人在全国搜查了三天三夜,想找到庄子把他赶出去。可是搜查无果。
这时,庄子施施然地来见惠施了,他早已听说了这些事,便对惠施说:“南方有一种鸟,叫做,与凤凰同类。它从南海出发,向北海飞去,途中非梧桐树不落,非竹实不吃,非醴泉水不喝。这时候,有一只鹞鹰,捉着一只腐烂的死老鼠在吃,正好从它上方飞过。鹞鹰以为它是来抢自己的死老鼠的,就仰起头冲着哇哇大叫地来吓唬它。”庄子讲完这个故事,笑着对惠施说:“你现在当上了梁国的宰相,就像那只得到死老鼠的鹞鹰一样,守着自己的相位,要对我哇哇大叫地来吓唬我吗?”惠施听了非常惭愧。
现在有不少人正是在热衷于追求那只腐烂的“死老鼠”,不惜为此付出一切,当有别人中肯地提出意见的时候,还以为人家是来抢那只“死老鼠”的,张起羽毛冲人大叫不止。这难道不可笑吗?
事实上,真正有智慧的人是不会恋栈名利权位的,因为他们知道那后面往往隐藏着危险。
金熙宗天眷二年(公元1139年),石琚考中进士,任邢台县令。当时官场腐败,贪污成风,邢台守吏更是贪婪残暴,欺男霸女,强夺民财。在这样污浊的环境下,石琚却不贪不占,而且还多次告诫别人不要贪取不义之财。他常对人说:“君子求财,取之有道,怎么能利令智昏,干下不仁不义的事呢?人们都知道钱财的好处,可是却不理会不义之财所带来的隐患,这是许多人最后遭祸的根源啊。”
可是别人却对他的劝告一笑置之,并且说:“大家都是这样,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你这些高论说来动听,实际上却不合时宜,你何苦自守清贫,不识时务呢?要知道没有钱才是真正的大祸,你身在祸中尚且不知,岂不遭人耻笑?可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些话了。”
石琚非常生气,又规劝说:“一个人到了只见利不见其害的程度,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敛财无度,不计利害,虽然是自以为高明,在我看来却是愚蠢之极。你还是回头是岸吧,我实在不忍心见你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后来,邢台吏见石琚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向朝廷上书诬陷他贪赃枉法,结果自己却因贪污受到严惩,并牵连出很多违法的官吏,而石琚因为清廉无私,虽然受到诬陷却平安无事。
金世宗时,朝廷任命石琚为参知政事,石琚拒不肯受。金世宗十分惊异,私下里对他说:“这样的高位,人人都朝思暮想,你却不想接受,这是为什么呢?”
石琚只推说自己才德不堪以当此重任,但金世宗仍然不改初衷。石琚的亲朋好友都劝他接受,并且怕他惹恼了皇上给家族带来灾祸,石琚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朝廷的任命。但他私下里却对妻子说:“树大招风,位高多难,我担心会有无妄之灾。”
妻子不以为然,说:“你不贪不占,正义清廉,皇上又宠信于你,你还怕什么呢?”
石琚苦笑道:“身处高位,就是众矢之的,无端被害者比比皆是,岂是有罪与无罪那么简单?再说皇上的宠信也是多变的,看不透这一点,就是不智啊。”
大定十八年,石琚升任右丞相,位极人臣,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石琚表面上虚与委蛇,私下却决心辞官归居。他开导家人说:“我一生勤勉,所幸得此高位,这都是皇上的恩典,心愿已足。人生在世,祸在当止不止,贪心恋栈。”
他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辞官,金世宗见挽留不住,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世人对此事议论纷纷,金世宗却感叹道:“石琚大智若愚,这样的大才天下再无第二人了,凡夫俗子又哪里会懂得他的心意呢?”
正是因为境界的不同,鹞鹰只知道追求死老鼠,却不知道死老鼠的害处;庸庸碌碌之人只知道追求名利权势,却看不到它们所带来的危险,只知道一味地贪求,却不能适时地放手,这都是智慧不足的表现。而有智慧的人却能看到,正是因为对名利的贪求才会使得人与人之间争斗不休,互相倾轧,这是让社会动荡不安、让道德沦丧的根源,所以该放手时须放手,要获得名利也不能偏离了正途大道。
就拿三国来说吧,刘皇叔的身份也深得人心,但是天时不如曹操,地利不如孙权。
这是三国鼎立的基本根据,没有这个根据,就没有刘备的前途,也就没有诸葛亮的出山。
天时、地利、人和,各得其一则三国分立;三者齐聚则统一天下。那么曹、孙、刘三家谁能占尽三者?在诸葛亮看来,应当是刘备。以事物相联系、互相促生的关系来看,没有天时,可以等待,没有地利,可以争取,但人和通常不是靠等待和争取就能得到的,这关系到一个道德问题和人心向背问题,不是说有就有的。
所以,从这点来看,诸葛亮对刘备还是信心十足的,并由此才制定出逐鹿天下的大计。他建议刘备取西川以占地利,其“岩阻”可比长江之险;“跨荆、益”以“待天下有变”,这个“变”指的就是等曹操灭汉称帝、倒行逆施、失去民心,这样天时就会到了有皇叔身份的刘备这边。但是这个分析可能曹操也考虑过,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称帝的原因,因为他不是不想称帝,而是怕一旦失去了汉室的装饰,就会丧失天时之利。
诸葛亮的分析,与老子的“故有无之相生也”等句联系、对照着来看,不正就是一个事物之间联系、生克的分析吗?可见老子的学说并不是脱离实际的,事实上对于我们的生活是有着指导意义的,抛去其中出世的内核,便是人世大道的精华。
当然,若不是对人世有了深刻的了解,又怎么能做得到真正的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