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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爱如同死亡(4)

每一天,我都在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讨她欢心、让她忘却那个该死的协议、情不自禁地爱上我。比如说今天,我想到了猫。想起她曾经哀求我收养一只猫,被我冷血地拒绝。我闹不明白当时怎么会那么铁石心肠,连忙开车到上次那家救助站,欲求弥补。但原先那只猫已经被人领养了。我逡巡一圈,最后相中了这只银色的金吉拉。因为,觉得她跟晓苏长得蛮像的,水汪汪的眼睛,塌塌的小鼻子,一副小受气包的样子。我心里泛起柔软的涟漪,想象着晓苏见到猫的惊喜,我几乎是一路飚车赶到她家,但叫人失望的是,她和Z出去了。

接受孟昀的邀约倒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她居然捎上Z。要怎样的关系才能让她放心地把一个精神病人带上呢?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能够接受Z并被Z首肯的人。

我又想起上次晓苏跟着孟昀去见了雷振鹏,她明知为他办事就是拆我台也去。最近坊间还有传闻,孟昀跟她老婆在闹离婚……我越想越不是滋味,甩开毯子,坐了起来。

晓苏的卧室门一推就开。借着夜光,我看到她侧躺在床上,因为热,毯子被她踢到一边。她依旧跟以前一样,穿着白色小背心和紧绷绷的内裤,露出日本漫画中美少女一样颀长且优雅的腿。

月光踱到她身上,闪烁如泪花,腰臀那一抹弧线浑然天成,引人犯罪。

我小心躺到她身边,望着她,瞬间,心里充满了宁静。

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我爱上了她。虽然我不知道这份感情生于何时,长于何时,但果子成熟落下来的时候,打疼了我。我知道我心里有一棵树在花开花落。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在爱情里,我为什么总是习惯于暗恋。就像哑巴爱歌者,瞎子爱光明,小人鱼爱人间的王子,都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那棵树也长到晓苏的心里。

我伸手捉她脸上的月光,她“嗯啊”呢喃了声,朝里翻过身,我靠过去,从后抱住她。

她迷糊醒来,说:“端木,你怎么在这里?”

“沙发的弹簧坏了,硌得慌。还有蚊子,太可恶了,喝口血就喝吧,还嗡嗡吵个不休。”

“哦。你别抱着我,太热了。”

我抬高她的背心。她生气地捋下。

“你不是热吗?”

“我又不是男人,可以打赤膊。”

“我不介意。”

“我介意。”

这么一斗嘴,她的睡意没了。她翻过身,对着我。黑夜里,她那双眼睛尤其得亮。“端木,我喜欢那只猫。谢谢你。”她温柔地说。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我们的腿缠到了一起,如干柴烈火,我们都听到了彼此体内滋拉拉的声响。

“晓苏,做我女朋友吧。”我说。

“嗯……”她眼睛眨巴着,“那荆沙怎么办?”

我摸摸她的脑袋,“好孩子,想得真周到啊。要不,一三五归她,二四六归你,周日你们猜拳。”

她捅我一拳,“去死吧。你以为你是皇帝哪。”

“你这样野蛮的妃子得打入冷宫的。”

“端木……”她叫着我,欲言又止。

“嗯?”

“算了,没什么……”

“可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其实并不想问出口,但不说总觉得忐忑,“听说,孟昀想离婚……跟你没关系吧。”

她粲然一笑,眉眼生辉,“果真这样,那我荣幸的很啊。”

“你敢!”我用嘴堵住她。她推我,力度不大。我们一点点沉陷在汪洋般的激情里。

我们忘乎所以地缠绵,以至门咔嗒响起的声音都未听到,待我意识到Z进来时,已经听到重物破空袭来的声音。

那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但当时荷尔蒙还没从我体内淡下,情境转移太快,我有点懵。于是,就听“哗啦”一声巨响,花瓶重击人身后碎裂,弹出纷乱的碎片。

晓苏呻吟出来,后背鲜血淋漓。千钧一发之时,她扑到我身上,帮我挡住了花瓶。

Z看到血,脑子一团糨糊。他拼命抹着晓苏背后的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他无助地哭了起来。

晓苏的脊柱没有受到太大创伤,但皮肉伤总是难免。玻璃碎屑扎入皮肤,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干净。她牵挂Z,不想住院,但我还是恳求她按医嘱住上几天。在我保证会照顾好Z后,她点头同意。

住院的几天,晓苏精神恍惚,像缺了灵魂似的,但对我倒是格外的温顺起来。

每天晚上,我从家里带了菜去医院,她非常捧场地吃,然后,由我握着她的手,去住院部的花园散步。

总是到了夕阳沉落的时候。远天堆着些红黑相间的云,建筑物剪影一样戳向幽蓝的天空。林子的倒影堆叠在湖面,波纹使之轻微颤抖。暮光中的晓苏也特别的漂亮,发丝散着金红色的光,五官轮廓显明,但神情婉转柔和,走动时步态轻盈,似缓缓飘落的树叶。

我们牵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达林子深处,时而相视,时而相忘。我爱极了这一刻。眷恋如同欲望,越来越深。我想独霸她的世界。

住院的第三天,我们散步回去,在病房入口听到熙攘声,几个保安似在阻拦一个强行闯入者。

我们原先没有太在乎,欲绕道而形,经过的时候,却听那被制服的男子不甘心地叫:我要见晓苏……我要见晓苏……晓苏……

居然是Z。

晓苏浑身一颤,甩掉我的手冲进人群。

Z的衣服被拉扯得不像样,鞋子也走丢了一只,但是他手里仍死死攥着一把花。看得出来,是在路边花坛随便采的,花瓣在撕扯间早就残败,只剩了一把灰突突的枝干,顶着残骸。

Z见了晓苏,愤怒的神色立刻转为惊喜。他推搡开挡住他的保安,叫:“晓苏——”

“你怎么来了啊?”晓苏的眼泪都要汪出来了。她没有办法想像Z一个人如何穿越大半个京城找到这里。

“我昨天晚上就开始走了,走了很久很久,问了很多人,才找到这里,可是他们不让我进。”Z有点羞赧。然后举起手中的花,“送给你的花,你喜不喜欢?”忽然发现花已经残败,又懊恼地叫起来:“哎呀,怎么会这样了,它原来很漂亮的。晓苏,我没骗你,我摘的时候很漂亮的。”

晓苏接过花,一把抱住他。“我喜欢的,喜欢的……”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

他们俩像任何正常的恋人一样生死拥抱,我这个局外人还是避开为妙。

这个晚上,Z留了下来。因为受了感动,或者还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原因?晓苏对Z简直是情意绵绵。她给他点了好多菜,趴在桌子上傻乎乎地看他吃。Z问她,你疼不?晓苏说,不疼。Z说: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晓苏说:是我不小心,我不怪你。Z说:晓苏,你会不会离开我?晓苏说:永远不会。晓苏的神态和声音都是水一样的柔软,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宁愿自己是个疯子。疯子可以无理取闹但不必承担结果。

当晓苏进卫生间帮Z洗头的时候,我的忍耐到达了极限,我不告而别。一路上,我感觉胸中一直在迸溅着火星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到家时已连缀成长长的火蛇。我烧得难受,又掉头向医院驶去。

把车停下后,我抽掉一支烟,给晓苏打电话。

“端木,你什么时候走的?”她接得倒是快,怕影响旁边睡觉的Z吧?

“你下来,我在车里等你。”

“可是——”她还没可是完,我挂了电话。

她很快在停车场出现了,单薄的躯体掩埋在阔大的病服后面。她并不瘦,但很会长,巴掌大的瓜子脸,瘦削的锁骨,笔直的长腿,凡裸露处都给人以单薄的错觉,但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她有结实的胸和有力的翘臀,蕴藏着惊人的能量。

她歪着脑袋走在甬道,那是在找我的车子。天空在她身后是静幽幽的蓝,深远如同深渊。近前的医院仍是灯火通明,但少了日间的芜杂与喧闹,只有黄白的灯一间间透出来,照亮窗前几棵无语的白杨。

“端木……”她轻轻叫我,张头四顾。

饲她走近,我冷不丁出来,拽住了她。她没有任何被吓到的反应,一双黑亮的眸子直直射向我,说:“有什么事吗?”

“进来再说。”

她坐上副驾,我立即发动起来。她惊呼:“喂,去哪里?”

“找个合适的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说吧。Z还在我病房,醒来要看不到我,会发病的……我也没换衣服。”

我没有理会她的哀求,一路飞快地将车开往我家。不是我和她的幽会之地,而是我和母亲的居所。我想把母亲叫醒,向她正式通牒:我想跟晓苏交往。我是如此迫切,一刻也不能等。

看到柳荫掩映中的深宅大院,晓苏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问:“是你家吗?”

“没错,我要正式把你介绍给我母亲。”

她听后直嚷嚷:“你疯了吗?现在什么时候?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你想让我去讨骂吗?”

“可是我受不了了。”我攥紧她的手,“晓苏,让那个该死的协议见鬼去。我用我最大的诚意请求你做我女朋友。我承诺我将一心一意对你,也请你一心一意对我。”

晓苏愣愣地看我,就像我是外星人,一阵后她慌忙扭过头。

我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请你相信我。”

“端木,不是这样的。你爱荆沙。”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以为我爱荆沙,但看到你跟Z在一起,我受不了。”

她把脸转回来,细细瞅着我,“真,真的吗?”

我断然下车。绕过去,开她那侧的门。“我带你去见我母亲。”

“我不要见你母亲。”

“那你相信吗?”

“我,相信。可是——”

我喜笑颜开,切断她吞吐的后缀,“去我房间呆一会,好吗?”

她沉默了下,“就一会儿。”

我们蹑手蹑脚上楼。什么都没惊动。

我指着哥哥的房间,轻声向她介绍,“这是我哥哥的房间,一直保留着他20岁离去的样子。”

“可以看看吗?我想看。”晓苏轻轻推开门,我跟在她后头,把门掩上。她仔细地看着房子的布局、陈设,说了句,“好像他一直没有离开。”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有时候我会以为自己就是哥哥。哥哥并没有真的离开,他潜伏在我身上。”

“别搞得那么吓人,”晓苏说,“我想看他的相片,可以吗?”

“看我就可以了,别人都说,我和我哥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我比我哥健康一点。”话虽如此,我还是给晓苏找了影集。我们在卧室阳台一张张翻看。院子里种着苍天大树,枝杈一直横到阳台,绿荫浓郁。月光自树隙水一样流泻下来,简直可以痛饮。

晓苏看得饶有兴味,每翻一张,都要猜一下,“这是你哥——这是你——”一开始几张童年相片她大多猜错,即便猜对,看上去也是蒙的。当我纠正她时,她说,“真的很像哎。你妈妈会不会弄错?”

“会啊。经常是一个孩子连着吃了两顿奶,另一个孩子饿得哇哇哭。后来我妈妈就在哥哥眉心点朱砂。但爸爸有时候恶作剧,会在我眉心也点一个,就又分不清了。”

“听说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电感应?你和你哥有没有?”

我想了想,“应该有的。他接受治疗的时候,我浑身感觉不对劲。他爱上荆沙的时候,我的梦里也会出现一个女孩子,后来第一次与荆沙见面,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很面熟,好像早就认识。”

“哦。”她干巴巴应了声,又翻影集。后来几张少年照片,她一张也没猜错。

“怎么分辨的?”我问她。

“气息。”

“你是什么鼻子,能闻到十几年前的气息?”

“没错,就是散发着你的气息。”

“我什么气息?”

“不是什么好人的气息。你哥哥比你阳光、亲切。”

“再胡说,我就亲你。”我从背后捆住她。

“别闹。”晓苏望着面前的校园,沉思着说,“你跟你哥有多大的区别?他要活到现在必定跟你长一样吧。”

“可能。”

“要我是荆沙,肯定会迷惑的。”

“但她没有。”

“怎么会?”

“因为哥哥在她心里从没退场,这么些年,一直陪伴着她。我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来说,只是多了一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回来了。你明白吗?”

“哦。”晓苏拂过斜探过来的枝叶,若有所思说,“那你岂非很失落?”

“你呢?我追荆沙,你不失落吗?”

“我,会吗?”

“Z砸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下?”

“那还不是怕你妈找我麻烦,我失业的话,也无法照顾Z。你看你多金贵啊。”

“晓苏,我……”我把她扳回来,欲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晓苏忽然手一指,兴奋道,“哇,你看!有烟花呢!”

我回过头,看到遥远的天空,开着一朵朵菊花,菊花又化作满天星,转瞬凋零。我们仰着头,仿佛在看默片一样,不知为什么,有着难以排解的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