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性教育可能成功吗?
在宝宝出生的前前后后,院子里一共冒出了五六个孩子。其中最“亲密”的是一个小姐姐,小名儿“之之”,比小秒针只大四天,两个妈妈在一家医院生产,病房挨着病房,小姐姐出生时,我还去看了她们母子俩,过了四天,我自己也生了,那就是小秒针。
因为这一层关系,小秒针和之之成了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他俩的笑话最多。他俩还都不会走路时,大人常常把两人放到一辆小车里坐着,小秒针就厚着脸皮去搂之之的肩,因为热情,因为迫切,所以动作幅度大,力度亦大,形同绑架,而且志在必得,一次不成再来一次,锲而不舍。成功了,形成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既成事实,小秒针便洋洋得意,也有时候没有成功,因为之之几次躲不过,吓得哭起来。小秒针停止了“侵犯”,惊奇地看着之之,一声不吭,不明白这位小姐哭什么。
之之刚被放进学步车里时,有点不知所措,双腿不会用力。小秒针自告奋勇上前推车,很绅士的风度翩翩,结果没走两步,左脚绊右脚,险些扑倒。
最让人笑掉大牙的,是一岁多的时候,大家照例又在一起“遛”孩子或“晒”孩子。之之要尿尿,被牵到一边去蹲下来,小秒针凑热闹,也跑过去蹲着尿尿。之之低头一看,发现小秒针尿尿的地方比自己多了点什么,她弯下腰去,瞅瞅自己,又瞅瞅小秒针,引得小秒针也来回地观察比较。两人互相引发和刺激,探索研究的热情被点燃,之之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伸出手来,一把就要抓了小秒针的“小鸡鸡”开展“科研”,结果被大人火速抱离。对孩子来说,这或许是第一次探索和发现的伟大历程遭到打击,而对我来说,这是小秒针平生第一次遭受“性骚扰”。
所谓“草色遥看近却无”。进了幼儿园,小秒针对两性的认识开始突飞猛进。原因是老师规定男生和女生上厕所分开了。为什么要分开呢?小秒针不明白,放学路上就问我。
问题来得突然,我没有准备,一时说不上来,只能虚与委蛇地拖延时间:那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同?想不出来?这都想不出来?再想想!……直到我自己想到该怎么回答了,才停止对孩子的“启发”。(一句题外话:大人真的又狡猾又虚伪)
男生和女生,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就像种子刚发芽的时候,都是两片嫩嫩的绿叶子,看起来一样。可长着长着,一个会长成绿树,一个会长成花树。比如,以后男生会长出喉结,说话声音会变低沉……
“女生会长长头发。”小秒针插嘴补充。
我懒得多解释,胡乱点头:“总之呢,绿树和花树的生活习惯、需要的营养和土壤都不一样,所以需要分开来。”
说完了就完了,没往心里去。直到听到小秒针后面一句话,我才意识到,今天的“闲聊”是多么的重要。
小秒针说:“哦,那我明天不去看了。”
看什么?
幼儿园老师让男生先上厕所,女生后上。小秒针和另一个男生躲着里面,想偷看女生,被老师揪出来了。他本来准备明天、后天、以后,都执著地探索和研究两性秘密的,现在、暂时,是不需要了。
阿弥陀佛。
凭自我感觉良好的猜度,我以为小秒针对性应该有正确的认识。早在一岁多的时候,他开始认识自己的身体,肥嘟嘟的小指头,点着身体的各部件,逐个提问。我介绍小鸡鸡的大名和小名时的态度、语气,跟介绍脚趾头的名称没什么不同,小秒针也没感觉。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脚趾的兴趣比鸡鸡大。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自己曾经住在妈妈的肚子里,也曾经挖着妈妈的肚脐眼,溯本追源地找到自己爬出来的洞口。
但有了丁点儿“性知识”后,他曾让我恶心了一次,我要上卫生间,他无事生非地问:“你去干什么?”
上厕所能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巴巴。”
小秒针自作聪明地警告:“妈妈,你要小心。”
我听不懂,“小心什么?”
“你就是屙尿尿的时候把我屙出来的,这次别屙个小孩子出来了,在巴巴里面好恶心啊。”一句话,把我郁闷得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再大一点儿,在上幼儿园之前,他又必然地问到了“我从哪里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我稍微绕了个弯,先讲了尼罗河规律性涨落的事儿,然后告诉他,妈妈的身体里有一个花盆,叫子宫,就像尼罗河一样,每个月会换上有营养的土壤,妈妈还会制造一粒种子,叫卵子,而爸爸制造的种子,叫精子。精子和卵子如果碰到一起,会拥抱再也不分开,就成了一粒真正的种子,受精卵。卵子带着妈妈的秘密,精子带着爸爸的秘密,两个人的秘密都藏在受精卵里,这粒种子如果掉进子宫花盆,就会生根、发芽,长出一个孩子来。这个孩子身上,就藏着爸爸妈妈的秘密。所以我们一家人,才会这么亲密。
我自认为自己的性教育做得很好,洋洋得意。以后再有类似问题,都是这一套台词。那天讨论男女分厕时,也说到了这个。
我乘机再讲点别的,比如生命多么难得,要珍惜。如果妈妈的花盆破了,如果花盆里的土壤不够肥沃,如果妈妈没有种子或爸爸没有种子,如果爸爸和妈妈的种子没有相遇,如果相遇的受精卵种子没有掉进花盆、如果种子没有能够发芽生长……总之,有无数种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小秒针了。小秒针还没出生,就经历了很多惊险和斗争。都挺过来了,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是了不起的胜利者、成功者,无论是谁,都决不会放弃自己这个伟大的胜利,是不是?
小秒针瞪大了眼,惊异地自豪。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伟大。
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干脆顺带又讲了月经,告诉他为什么女性更需要呵护:如果花盆里没有落入种子,慢慢贫瘠的土壤就会被洪水带走,等着下一次新的土壤。所以,女孩子长大后,每个月都会流血。这时候,就是她们需要更多关心和爱护的时候。换土的时候当然要小心,否则花盆会被碰坏磕坏的。说到这里,小秒针很理解地直点头,还摸摸我的肚子,登时把我乐翻了。
结果一周后,恶果出来了。
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他和另一个小女孩一起玩,不知怎么一来就吵起来,女孩子诅咒说,你回家会吃豆腐渣,明天走路,走一步就摔一跤,爬不起来。小秒针不擅攻击,想了半天,回敬说,你长大后,每个月都会流血的。
小女孩听不明白,而小女孩的奶奶经历了短暂的迷惘和晕眩,才领悟过来,深受刺激的老人家怀着血海深仇,瞪着我们母子这对阶级敌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赶紧拖着小秒针,屁滚尿流地溜了。
在中国,性教育可能成功吗?
理解两性,除了生理层面,更重要的是对性别气质和品质的认识。事实上,孩子每天都在接受“什么是男(女)人”的教育,并自觉不自觉地依此进行性别塑造。图画书上、电视里、广告中、日常生活里、幼儿园里“我爱我家”的活动中,都在潜移默化。“男孩子,摔一下还哭,不羞”,或者“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这么脏”。警察是叔叔,护士是阿姨,农民是伯伯,售票员是阿姨。女孩子的衣服是粉的,男孩子的衣服是蓝的。看报、玩电脑的总是爸爸,化妆或拖地板的都是妈妈。总是爸爸陪着孩子一起玩,回到家,由妈妈负责清洗衣物或准备饮食……
这些无形的教育里,其实问题多多,性别角色太鲜明,社会就失去了弹性,也会无形中产生不宽容。在家打点、带孩子的“家庭主男”就只有窝囊、没有男性魅力?武则天可是毫无疑义的美女!在我看来,“人”是一个比“男人”或“女人”更具意义的词,男人刚毅,女人也该坚强,女人温柔,男人也不能冷血。两性的差异和分裂,最初更多的是体力和生理机能造成的,所以有远古的男性狩猎、女性耕种,有男耕女织。但越到后来,则越是人为地划分鸿沟,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本是一个圆,平白地一分为二,男左女右,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就是“娘娘腔”或“男人婆”。何苦如此故步自封?
当然,人分男女,男女当有别。问题是,世界需要两极,但不是只有两极,所以,我欣赏单纯的性别:很男人的男性或很女人的女性,也同样能欣赏具有异性气质的人,或者同时具有两性魅力的人,欣赏其丰富和斑驳。真正不可爱的,是两性气质都模糊的人。
我试图让小秒针理解,“人”这个概念中,“男左女右”各有其基本阵地,但大可不必胶柱鼓瑟,墨守成规。偶尔越过三八线,像另一种性别一样地看世界、理解世界,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女人当冲吧冲吧出房门,男人哭吧哭吧也不是错。
但我能做的毕竟有限。小秒针在全社会、全方位无孔不入的教育下,开始形成他的性别意识。有些是天然的,比如他喜欢恐龙刀枪赛车,而对芭比娃娃从来视若无睹。但也有些是后天的,比如他喜欢粉色,我们要他挑自己的牙刷、凉鞋时,他仍然会选择粉色,但会羞答答不好意思。2008年的六一节,我同事送给小秒针一份礼物,我正为还什么礼发愁——她女儿和小秒针同校——小秒针很自信:“我去买!我们班的男生都知道女生喜欢什么。”他直奔玩具区,一手抓一盒芭比娃娃,随后看到了三位数的价签,吃惊又迟疑:这么贵。我说,那挑点别的。小秒针双手一摊,那我就不知道选什么了。
这种性别意识,其实破绽百出。2003年的8月底是难过的,不是因为秋老虎,而是因为开学了,我必须返校。小秒针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别离的意味。从我第一次说要走了开始,他就不断地阻止。最后,我只能选择在他睡梦时离开。
第二天一早,小秒针起床,发现妈妈不见了,紫禁城向他解释:“妈妈去武汉了。”
“妈妈为什么要去武汉?”
“妈妈要写论文啊。”
小秒针想了想,道:“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变成女的,也写论文。”一句话把紫禁城气得丧失了自我,他也写论文,写得比我还多,还好,怎么就不算数了!?
另一次,是家里刚开始养兔子时,小秒针特别喜欢蹂躏之以取乐。扯腿、拔毛、拉耳朵、揉肚子,暴露出孩子天性中残忍和傲慢的一面,尤其是面对弱势群体时。2006年5月8日晚上,小秒针刷牙时,又偷偷溜出卫生间去玩兔子,嘴里含着牙刷,手里分别揪着两只兔子的耳朵,把她们提起来。遭到我们厉声喝止后,他抗言自辩说:“我想分辨一下这对兔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怎么分辨?
看它们被提起来的时候动不动,动就是女的,不动是男的。
这算什么道理?我们表示愿闻其详。
因为提起来耳朵会疼。男的意志坚强些,不会动,女的就不行。
我就是女的。听了儿子如此公然的性别歧视言论,除了拧他的耳朵还能干什么?我就这样拧着他,看他动还是不动,看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孩子总是通过“就近取譬”来认识家庭和两性。2007年1月30日,小秒针听了一点越剧后,开始自己编顺口溜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嫁给我家解子佩。”居然合辙押韵。
我问:“嫁是什么意思?”
“就是结婚呗。”
“结婚又是什么意思?”
“就像你和爸爸一样。”
还有一次,紫禁城在教育小秒针要积极进取的时候,自我表扬的毒瘾发作,忍不住给自己涂抹了光辉形象做榜样,说,爸爸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条件非常艰难,饭都吃不饱。可是爸爸很努力地学习、工作,在农村教书时,别人要给爸爸介绍对象,爸爸都不要,一心读书。到读研究生时,爸爸才认识妈妈……
小秒针很自然和流畅地接过话头,说:“然后你们就相爱了。”当时在餐桌上,我刚喝下一口豆浆,顿时呛得咳嗽不止。
“相爱是什么意思?”我试图问清楚。
小秒针把头扭向我,对答如流:“就是谈恋爱。”
“谈恋爱又是什么意思?”紫禁城问。
小秒针把头扭向爸爸,还是对答如流:“就像你跟妈妈那样,你们是夫妻,谈恋爱的结果就是结为夫妻。”
爸爸妈妈似乎被吓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若寒蝉,不能再问了。
因为家里常常有类似的场景和对话出现,我曾跟紫禁城商定,就算只是为了帮助小秒针建立对爱情、婚姻、家庭的认识,我们也要幸福美满。再说,有爱,有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幸福美满呢?
虽然玩词语接龙游戏时,小秒针会组这样的词:调戏、(戏曲)、取乐,而他写语文作业,组词,会有“美——美女、美人”“爱——爱人、爱情”出现,非常貌似一花花公子,但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事实上,他经常会暴露出对血缘和两性的无知和混乱。比如说,他会拒绝“分享妈妈”。
成人大多是无聊的,喜欢缠着磨着孩子,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我再给你生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好不好?”
小秒针很干脆:“不好。”
“为什么?”我究根问底。
“他没有妈妈呀,那多可怜。”
我不懂了,谁会没有妈妈?“我是他的妈妈呀。”
“哎呀,”小秒针叫起来,“你是我的妈妈呀!怎么又是他的妈妈呢?”
这是2002年发生的事儿。到了2004年元旦,又发生了“老婆”事件。
曾经,紫禁城顺口叫一声“宝贝”,小秒针理所当然地答应了。紫禁城不好意思,说:“我没有叫你。”
“那叫的是谁呢?”小秒针皱着眉。
“我在叫妈妈。”
小秒针眉头一皱,很是鄙夷:“妈妈都这么老了,还叫宝贝。她算不上宝贝了。”
从那以后,紫禁城就注意了“宝贝”一词的专属性,而改叫我老婆。但这样仍然有问题,小秒针开始跟着紫禁城叫我老婆,2004年元旦期间,小秒针总是老婆长、老婆短的,紫禁城忍无可忍,说:“妈妈是我的老婆,不是你的。你还早着呢,你老婆还没出生。”
小秒针很沮丧:“哎呀,我没有老婆,气死了。”然后命令道:“爸爸,你没有老婆,妈妈是我的老婆。听到没有!”
从此,我就成了小秒针的老婆。
那一段时间,小秒针对爸爸最厉害的威胁是:“我不跟你玩了。”对我的威胁则是:“妈妈,我不跟你结婚了。不要你这个凶老婆。”每次说得我都羞愧死了。
在长沙时,小秒针最好的朋友是吴熹之。熹之父母与我们夫妻俩的友谊开始于两个孩子诞生之前。两个好伙伴经常一起玩,还互换家庭居住过。他们之间,曾爆发过两次激烈的辩论:分别是关于鸡鸡和结婚。
2005年夏天,熹之来我家玩。两个孩子在一起,永恒的话题(或争执)之一,就是比,比玩具、比能力,今天上午的议题是比爸爸,一个说,我爸爸的书可多了,另一个马上说,我爸爸的书还多些。一个说,我们家还有我爸爸写的书,另一个又说,我们家的书都是我爸爸写的……无有胜负。
中午两人一起洗澡,脱光了之后,两人开始观察、比较和讨论自己的鸡鸡,不知怎么一来,上午的战火被续上了燃料,死灰复燃,两人又比上了。其中一个吹牛道:“我的是小鸡鸡,不过我爸爸的可大了!”另一个不服气,接着吹:“我爸爸的还大一些!”两人用手比划着,先用一只手,然后是两只手,最后是两个胳膊。而卫生间外头,一片大人都狂笑瘫了。
2006年的五一长假,熹之和小秒针一起玩了一天,期间小秒针不知从哪里学来了流行歌,几次攀着熹之兄弟的肩,高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和雨,你都在我心中。”
我逗趣他俩:“你们这么相爱,长大以后结婚算了。”小秒针和熹之同时大叫:“男的和男的怎么结婚?”我问:“有什么不行的?”
小秒针抢先道:“男的和女的才能结婚。”熹之支援道:“对,他们会生一个孩子——男的和男的结婚,就不能生孩子了。”
小秒针又补充道:“女的和女的结婚也不能生孩子。”熹之飞快地反驳:“不对,女的和女的结婚,可以生两个孩子。”
他们俩都不是很确定,如争日的两小儿,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权威评定。而我呢,很没出息地挠挠头,装得跟孔子似的,若无其事地溜一边去了。
2008年2月,我们回合肥过年,先去普陀和杭州旅游。被大雪封在了寺院上天竺,小秒针在那里学会了六道轮回和十法界。我问,来世还愿意做我们的儿子吗?小秒针很肯定地点头,让我感觉多少有点欣慰。
之后,我们还就来生今世和人生规划聊了半天。总而言之,小秒针对来世的安排是:婆婆做他的妈妈,外公做他的爸爸,我当他姐姐,而爸爸做他儿子,这样就可以打爸爸了,报仇啊!他还周全地考虑到了,下辈子要跟奶奶结婚,因为奶奶是爸爸的妈妈,只有跟她结婚,才能生出爸爸来。
还有一个笑话,事关一个朋友的小孩卢涤非。涤非七、八岁时,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是一个亲戚带着他们的女儿。客人走后,涤非一晚上都有点郁闷。他妈妈开始没当一回事。晚上睡觉的时候,涤非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妈妈,我不想长大。”
“怎么了?”妈妈问。这话来得突然,妈妈完全不得要领。
涤非说:“我不想长大,长大以后我就要变成女的了。”
这是从何说起!?妈妈惊问为什么。原来,今天来的小孩,小时候淘气如男孩,又是短发,家里也有她的照片,总之,涤非一直当她是男孩,现在女孩长大了,头发长了,人也文静了。涤非一看,坏了,敢情男孩一长大,就会变成女孩啊。他自然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但是有时候,小秒针又似乎很是明白点什么。他班上有个女生要转学去杭州了。2008年4月7日晚上,小秒针回家议论到这事,总的感觉是遗憾、糟糕。
紫禁城打趣道:“走了一个女生关你什么事,这么长吁短叹的。”小秒针恨铁不成钢地分析说:“哎呀,如果这个世界上女生的数量多,那就不再是男生追求女生了。”
紫禁城很努力才让上气接上了下气,问:“那你们班呢,男生多还是女生多?你自己呢?”
儿子大叫:“拜托!我还没到年龄呢。”这话题便到此打住,没有进行下去了。
可是过了好久,晚上要睡觉了,小秒针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叹口气,道:“唉!又转走了一个女生。”
过了两天,小秒针在电话里居然又提到了这个转学的女生,说她走了。我逗他,想不想给那个女生打电话告别?他说没有女生的电话号码。我说我可以想办法拿到号码,问题是他想不想要。他犹豫了一小会儿,不好意思却肯定说:“要。”我心里大别扭,啪的一下就挂了这臭儿子的电话。
迄今为止,让我最不可思议、而且至今无法解释的,是2006年12月上旬的一天,没征没兆的,小秒针早上起来,还在半梦半醒、睡眼迷朦间,突然道:“我想抱一个女的睡觉。”大人跌倒在地再顽强地爬起来,挣扎着问:“抱谁呢?”答:“徐金俐”。那是他们班上各方面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好学生”。
直到今天,对于孩子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我也没什么把握。
2008年5月5日,带小秒针吃饭时,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小秒针向来喜欢管事,我电话一挂,他就问是谁。
茵阿姨。我告诉他。茵在一所大学教书,至今单身,与我家甚熟。
见我乐呵呵的,小秒针又问:“什么事?”
我只想囫囵过去,顺口道:“好事。”
“什么好事?”
我只好再多给点信息,她接到了一个朋友的来信。
小秒针毫不磕巴地问:“男朋友吗?”他说话再没有这么流利了。
我大好奇:“为什么一定是男朋友?”
“她那么大年纪,应该有男朋友了。”我赶紧看看四周,确信茵不在旁边,也听不到,否则她怕是要跳楼了。
“你觉得什么年纪‘应该’有异性朋友?”我试探。
他伸出几个指头比划,我没看明白,二十五岁?三十五岁?最后才知道,是两个巴掌加起来,七八岁吧。
这么小!我大惊。紫禁城迟至读大学,才有了第一次朦胧。相比之下,我一直觉得自己早熟,记忆中是在初中第一次对班上一“坏男生”有好感。七八岁!除了打架、玩泥巴,我完全记不得自己还干了什么。
我开始失魂落魄,那你马上就八岁了……我理解了什么叫“欲断魂”。
小秒针表情倒是自然又轻松,道:“我才不要呢。我不想活得太麻烦。女生就是很麻烦,有了女朋友,就有很多烦恼。”
这让我恍然记起半年前的一件事。
那天小秒针一回家就报告,王建一今天揍了陈伟龙。为什么呢?因为陈伟龙到处去说,王建一喜欢吴书涵。“王建一喜欢吴书涵,他们俩恋爱了。”小秒针评价说。
正说着,王建一来家玩了。我很八婆地揪着他证实这事,王建一承认了,说,因为陈伟龙侵犯了他的隐私。
隐私。这是我第一次听一个孩子说这词。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少见多怪了,因为再后来陈伟龙来家,我问起他这事,他很平静,也觉得自己侵犯别人隐私,该挨打。
王建一又说,他确实喜欢吴书涵。他问小秒针长大后考什么大学。小秒针哈佛、牛津地瞎回答,再问王建一,回答是,吴书涵考哪个大学,他就考哪个大学。可没过两天,王建一说,他“现在决定不喜欢她了”,为什么呢?因为爱上一个女孩子就会“受尽折磨”。
我以前还以为自己的神经足够强健呢。“受尽折磨”四个字把我摇晃了两下。再细问,两个小孩争着报告说,每次下课吴书涵都追着王建一打,他可受折磨了。班上的男生都打不过女生,不过女生也不会随便打人,她们知道哪个男生喜欢她,她就会打他。
这种模式,岂不是跟成人世界的极其神似?
想到这事,我决定彻底了解一下三年级学生的感情生活。下面就是小秒针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他的原话。
我们班有三种人,一种是有女朋友的,他们最惨了,每次都被追着打。第二种也是有女朋友的,但是不善于表达,他们不会挨打,但是也很烦恼。(在此我需要翻译一下,按照小秒针们的阿Q逻辑,喜欢谁就是谁。但凡心里喜欢一个人,就算是“有女朋友”了,哪怕那个女生不知道。)只有我这样的最好了,我才不想有女朋友呢。我是善于表达的,但我不想表达。我们班没有我喜欢的女孩子,隔壁班也没有。也没有女生喜欢我,我们班没有女生喜欢男生,都是男生喜欢女生。因为女生聪明一些,懂得自我保护。
看到这里还没有晕眩跌倒的人,我对你们只有崇拜。
这件事后不久,我还听说了他们学校三年级学生的笑话,科学课上学了蜻蜓交尾后,有同学站起来问:“老师,为什么蜻蜓生孩子是交尾,人生孩子却要嘴对嘴?”我确证了一下,问如此富有创意和想象力问题的学生,不是小秒针。
但小秒针也问过高难度的问题。就在几天前,我跟八岁的儿子聊天,讲到《复活》,一个贵族男孩子和一个女仆……女仆被赶出去……她后来成了妓女……
小秒针问,什么是妓女。
我噎住了,想了想,说,人类有不同的需要,由此,社会上会产生不同的职业,比如人都要吃饭,于是有了厨师,都要住房子,于是有了建筑师……
小秒针眼巴巴看着我,好像在问,那妓女是什么样的职业?
我遣词造句,还是说不下去,只好拿出最愚蠢的外交辞令,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秒针很不屑,算了,反正你也讲不清楚,你接着给我讲《复活》吧。
我这才如蒙大赦地“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