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异于一个七岁孩子脑中的人生,竟是这样的。
在所有的记录中,小秒针第一次透露出他对自己人生的设想或规划,是在2003年9月29日,紫禁城在信里提到,他靠在孩子身上,很是陶醉,忍不住问无聊的问题,比如:“长大了还让爸爸这么靠着吗?”小秒针干脆地说:“我长大了就不让你靠了,让小孩子靠。”
紫禁城大惑不解:“让谁的小孩子靠?”
小秒针理直气壮:“让我自己的小孩子靠呀。”
当晚的电话里,我问到他将来有关“生孩子”的计划,他说,一直读书,读到博士,或者博士后毕业,然后结婚,生两个孩子。要两个,一男一女,因为一个太不好玩了。
要不是亲耳听到,谁能想象一个三岁多的毛孩子,对自己的人生,会有如此“通盘周到”的考虑?
我给他讲历史故事,难免会涉及“嫡长子继承制”和妻妾制度,顺便要解释一下。2005年10月末的一天,紫禁城在一旁无事生非,问:“一个老婆好还是很多个老婆好?”小秒针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好。”
问其原因,答曰:“要那么多老婆,房子都不够住,而且要花很多钱。”我自己是长年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万想不到一个稚嫩小毛孩却有如此现实的考虑和回答,几乎惊倒。后来类似的事情和对话多了,我才习惯了,见怪不怪。
2007年6月17日,星期日,一家人正无所事事地相安无事,小秒针突然自言自语地感叹:“这个世界上,如果女的比男的多的话就好了,那女的就要去谋求男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他再重复一次,他照办了,又补充说:“可惜现在是男的比女的多,所以是男的谋求女的。”
我逗趣,道,既然这样,干嘛要费力去“谋求”呢,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吗?他居然说:“那没子没孙的,孤孤单单活着多没意思。”我受不了!要倒了!
小秒针考虑人生的重点,除了婚姻子孙,就是经济基础。2007年8月19日晚饭的时候,一家人照例聊天,说到“时空穿梭机”,小秒针说,他要乘着穿梭机,到爸爸小时候,去看爸爸穿开裆裤的样子。
我摇摇头,说,这是我以前说过的,你应该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如果有穿梭机能干什么。
这几天我正给他讲历史之谜的故事,他很感兴趣。在我的提醒下,小秒针说,他可以去现场看看,揭开历史之谜,比如尼禄到底有没有放火烧罗马城?伊凡雷帝有没有杀自己的儿子?巴士底狱的铁面人到底是谁?等等。我满意地点点头,可惜头还没点完,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这样就可以赚很多钱了”。他的意思是,可以在当今世界里贩卖历史真相。
他总是这样,说什么都说赚钱。我的书出版了,告诉他,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你赚了多少钱?”
这一次,我决定好好了解一下他的金钱观,我问,你为什么动不动就说钱呢?在我小时候的教育中,谈论钱财是庸俗和羞耻的事情,我不能说这种万恶的教育在我身上的遗毒已经彻底清除干净了。
“因为我们家缺钱。”
我的嘴张大了合不拢,我们还一直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的生活很优裕,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呢。
“你为什么你觉得我们家很缺钱?”“家里的物质很少吗?”他给了肯定回答。
我再问,家里缺什么。他要说别墅、跑车之类的,我还没话说,谁知他说了一长串的东西,不过是沙发、床、衣柜、电视机什么的。
我不明白了,这些家里都有啊,再说这些小物什,实在不足挂齿,何至于像他那样患了缺乏恐惧症似的!
他说,哎呀,我指的是我自己的家。我要买这些东西。
我说,那情况也是一样的,只有你正常读书出来、工作,有床睡、有电视看,这样的生活标准根本不是事儿嘛。
小秒针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说,我不想说了,因为我说了,你又要笑话我。我赶紧端正敛容,一本正经,不笑话不笑话,我很认真的,你尽管说。
他便娓娓道来,因为养孩子很花钱。孩子要读书、要买玩具、要出去玩、要吃东西……他又一次重复了他的人生规划,和三岁那一次几乎一丝不差,只是更加具体:在牛津大学读书到博士,做哈佛的博士后(他还是没有分清楚作为教育经历的博士和作为工作经历的博士后),然后在美国结婚,生两个孩子,再回国工作,养家。
我惊异于一个七岁孩子脑中的人生,竟是这样的。
而且,小秒针会无师自通地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最早的是在2002年,他还不到三岁,有一天早上,我们在醒梦之间,隐约觉察到厨房有动静,蹑手蹑脚地跑去一看,小秒针踩在小板凳上,正往锅里倒酱油。他说,早上起来看我们还没醒,就想给我们做一顿早餐。那一刻,紫禁城绝对被感动惨了。
2005年10月26日中午,紫禁城午睡的时候,小秒针居然自己跑到厨房洗了碗,收拾了灶台,还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让紫禁城醒来后大惊失色,难道是因为他当天加入了少先队,受了什么教育或刺激?我没有细问他。
客观地说,小秒针绝不算勤劳的人,但这一类“神经病发作”式的自发劳动,还上演过多次。没有时空穿梭机,我就能看到了二十年后的儿子,是一个多么沉浸在生活中的质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