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点之间,能形成六条线,就是六种人际关系。再加上孩子一个点,其复杂程度令人眼花缭乱,家里都要翻天了。
大部分时间,我们家三世同堂。往好里说,是吉庆有余喜洋洋、儿孙绕膝乐融融,整个一福华堂。但家庭成员多、关系复杂,会导致一个严重的问题——“政出多门”。
我教育孩子是粗放豪迈型的“放养”,等闲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而紫禁城天生是心细如发的新好男人,用朋友的话说,是37度男人(人体最适宜的温度)。但作为37度爸爸就有问题,他“家养”孩子,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小秒针光脚在地板上踩,他能追着不厌其烦地说上百次,直到穿上鞋为止。光脚是多大的事?或许会着凉,或许会踩脏地板,或许会踩脏了脚再上床,无非这么几种危害,还都只是“可能”,为了防此微杜彼渐,费那么老鼻子劲,合算吗?尤其是一个不肯穿、一个非要穿,导致严重冲突,一个追、一个逃,一个吼、一个叫,一个势在必得、一个誓死不从,一个恨从心头起、一个怒从胆边生,一个打、一个被打,一个骂、一个哭,然后又会牵引家里其他人进来,有的协助叛逃,有的协助捉拿,很快产生派系斗争和更大规模的热战。到最后,孩子的鞋倒是穿上了,却是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全家人没一个痛快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让小秒针踩脏地板再踩脏被子呢。
这一类的事很多,所以我们的冲突也多,纠正握笔姿势、趴在地上看书、使用左右手、看电视、踩上沙发靠背、在卫生间玩水漫金山……通常是我主张“随便”,他坚持要“教化”或制止。
相反,我坚持教化的:咀嚼不出声、不在菜碗里翻捡、不强行插话、打断别人说话要先说对不起……紫禁城自己就第一个做不到。我在老公面前是专横霸道惯了的,当着孩子的面,“恶婆娘”的嘴脸也偶尔暴露,教育意见不统一时,总恨不得当面驳了紫禁城。也知道这是大忌,但为了自己的面子,每每还是由着性子、明知故犯。
SC领导同志教育孙子,也是“精耕细作法”,却与紫禁城的“精作细耕法”不兼容。人家的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我们家那两位,一段时间里,彼此可怎么都对不上眼儿,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尤其多摩擦。我给紫禁城规定了,我妈出动了,他就无条件歇菜,怎么说也要维护领导权威嘛。可是我妈“事不在朝”,紫禁城也“隐不在山”,两人意见总相左。我妈嫌屋子捂了一夜,早起必开点窗放放味,紫禁城至少也要闭半扇,说是晨风太凉。到了中午,老妈见日头已高,要关门闭户以避暑,紫禁城又开了窗,说赤日炎炎正需风。
啰啰嗦嗦,反反复复,无非这些鸡毛和蒜皮。谁对谁不满都往我这儿来说,我都懒得理会,也当真没法评理。我这人有一毛病,脑子的窟窿眼太大,琐屑的事一过脑子,就全漏了。当然,我还有个不变应万变的法子:老公如衣裳,父母是手足,天下能做老公的人海了去了,能当你爹妈的,普天之下独此一对,别无分店。当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断案法,是从来没有好结果的,基本上只是激化矛盾。
要是拉了我家老夫子来吧,更惨。与我的一概强行镇压不同,老夫子是一概地和稀泥。情况永远是这样,如果他碰巧同意其中一方的观点,那情势上他就非得照顾另一方不可。袒护老妻压女婿?那有欺负外来户之嫌,支持东床抑糟糠?那糟糠也不会放过他呀。他就只能和啊和啊和稀泥,从来没有一次和好了的,还自己粘了一身泥。
我家老夫子与我在教育孩子的观点上倒是接近,尚能彼此声援、支持、合作,可我们父女一旦联手,那对冤家倒结成同盟了。也是,不同仇敌忾不行啊,要是让我们父女联盟得了势,那孩子大雨天也扔外头淋了,上下学也不要接送了,出门玩也不安排保镖监护了,在外受欺负了也不帮着伸张正义了,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老夫子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凡事讲求章法,很看不惯我的生活习惯和无厘头做派:不吃正餐、不守妇道、脾气火暴、想着一出是一出,东西随拿随扔不收拾……老是忍不住要说我。说来说去,声声都听在小秒针耳里,令他很是幸灾乐祸、大快人心。
老夫子把我说毛了,我是娇娇女啊,立马就能搬出老妈来修理他。当然也有失策的时候,老夫子偶尔发威起来,就谁也摆不平了,这时就只有等紫禁城出来冒充好人,多面安抚斡旋了……
四个点之间,能形成六条线,就是六种人际关系。再加上孩子一个点,其复杂程度令人眼花缭乱,家里都要翻天了。互相牵制的结果,是家里没有权威,儿子无所适从,又耳濡目染、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钻空子,利用一方对付收拾另一方,借力打力、以毒攻毒,借助矛盾缝隙谋取利益空间。严重的时候,连挑拨离间、打小报告之类的阴险毛病,也都出来了。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一个奴隶如果有了三个主人,就成了自由人。而小秒针上面有四个发号司令的人,这中间的空隙有多大?他还能不无法无天吗?
终于,我忍无可忍地发起召开了家庭大会,先开“常务委员会”,四人出席,明确了长幼尊卑、权限规则。比如,一个人说话,无论多荒唐,其他人全部闭嘴,如果荒唐得实在太严重,可以寻机打岔过去,事后背着小秒针再提不同意见。又比如,要有主次正副,正家长要善于纳谏,副家长要配合,维护领导权威。老夫妻之间,以母系为教育核心;小夫妻之间,还是以母系为教育核心;老少两对夫妻之间,又以小夫妻为主,毕竟孩子是我们的直接下属,秉承欧洲封建制“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原则,老夫妻两个不是小秒针的lord,小人儿是我们的vassal。
决议到此,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发动政变,或者杯酒释兵权。果然,老夫子就特别警告SC皇太后,不能越级干政。而我作为安慰,也强调了SC对我们俩的直接控制权。被夺权和分权的“皇太后”悻悻不已,唾弃道,谁爱管你们两个?
权责分立,真是很重要啊。转眼间,大家的责权利都分清楚了,基本的行为规范也制定出来了。
“常委会”达成的协议,酌情在家庭全体成员会议上宣布。现在,小秒针知道自己最直接的顶头上司、第一领导,就是本奶奶我了,虽然有言在先,他仍然有他“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比如做完作业可以出去玩或看电视),我也有我绝对的义务(比如不侵犯他的隐私,但所谓“隐私”的具体内容待定)。但毕竟,小子还是名正言顺地落入了我的“魔爪”,估计他要为此惆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