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记忆
乔名
那天夜里,再也没有人看见你在雨中行走不,不是,好久以后的一个雨天,有人看见你叉在雨中行走了,只是头上正撑着一把雨伞;
“好雨知时节。”
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饱受高温天气折磨的人们,都埋怨这场雨来得迟了。而你总觉得,这是一场“及时雨”,像久渴的人遇到甘露。你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了!
于是,你开始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你也总是自豪地迎接所有认识你的人向你投来的赞扬或羡慕的目光。因为你十分清楚:就凭你辛勤奋斗的一千多个日夜所付出的超人心血,这份荣誉应该属于你……
没有了高考这把悬在头上的利剑,你此时正在窗前尽情地观赏雨景。当你的思绪终于从A、B、C、D、X、Y、Z中解脱出来后,你才发现你已经将雨淡忘了很久。渐渐的,一些仿佛很遥远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初中时候的你是很爱雨的,那时你觉得看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整个身心仿佛都舒展开了,一切忧愁烦恼都舍忘掉。你也特别喜欢在有雨的夜晚,听一听浪漫的音乐,你觉得雨声和音乐融合起来,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当然,你最喜欢的还是一个人在雨中漫步,不带雨伞。你觉得雨水仿佛滋润了您的全身,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意境。可是每当你一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时,总免不了受到父母的责骂。他们不理解你,但你并不感到孤独、悲哀,因为那时曾有一个和你一样爱着雨的女孩。
那个女孩与你是初中学,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个秋雨绵绵的黄昏。
那是初中的第一场雨。
放学时天已经很晚了,你手里拿着你那素有“半个气象家”之称的母亲死活硬塞给你的雨伞,一头扎进雨中。当然,你照例没有打开雨伞,而是如往常一样开始了你的“雨之梦”。你这样的行为自然是非常奇怪的,于是你无意中招来了许多你还不认识的新同学向你投来的诧异的目光。虽然你早就习惯了别人这样的注目,但是你的耳朵却同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样一句话:“拿着雨伞不用,不是逞能,就是有病。”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紧接着又是刺耳的笑声。你感觉自己受了侮辱,但你不想解释、申辩或责骂。你明白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沉默是最有力的回答。而且你认为一个男子汉不应该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你自认为你还是挺有风度的。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极好听的,你至今回想起来仍感觉十分美好的声音响亮地振动了你的耳膜:“你这样说别人多没礼貌呀!其实在雨中,感觉是很不一般的,我就喜欢雨,我觉得雨挺有诗意。”
不可否认,这句话当时给了你很大的震动。自从你有记忆以来,似乎还没有人理解你对雨的偏爱。你听到这句话,怎能不激动和高兴呢?然后你转过身去,透过蒙蒙的雨帘,看撑着绿伞,身着绿色连衣裙的挺秀气的女孩。你突然发现她正笑盈盈地望着你。于是你竟然有些脸红,一向很礼貌的你竟一句“谢谢”也没说,就迈开大步向前走了。
那一天你一直很激动。后来,你就记住了她那富有诗意的名字——雪。雪也成了班上你第一个“认识”的人(你在另一个城市就读小学),并给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你开始注意她了,常常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情况,不过那时你正忙着打响初中的“第一枪”,所以也只知道她是一个开朗、活泼,对谁都很友好的女孩。
第一学年很快就过去了……
经过一年的努力,你把自己的学习成绩牢牢地固定在班级的前三名。遗憾的是,你发现她的成绩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冒尖,始终在第十名左右徘徊。这时你早已和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熟悉了,你也有了几个知心的铁哥们——当然你始终没有忘记过雪,因为毕竟她是这个班级里,甚至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理解你的人……
尽管如此,你还是没有想到你们会成为朋友。那是初二以后的事情。
9月份刚开学,班级里就进行座位大调整。你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和雪因此成了同桌。不过,那时你并不太在意,因为你的任务是学习。
不过后来你并不这样想了。
因为你发现雪是一个挺好的同桌,这时你们也渐渐熟悉了,你对她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衣着朴素,不爱吃零食,更不会叽叽喳喳地搬弄是非,而且性格温和,很爱微笑。总之,她与一般女孩子不同。可以看出,她是很有修养的。不过,你认为最难得的是她很健谈,而且和你在大部分问题上的观点是一致的。许多观点你们常常不谋而合,于是你们的谈话就多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大到宇宙,尘埃……在交谈中,你们都对彼此丰富的知识和出众的口才赞赏不已,从中也增长了自己的知识。她也向你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你认真地给她做讲解,你们都从中获益不少。当然,你们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雨,你们常常交流雨中的感受。你也无意中提到了那雨中的第一次见面,然后她就说她能理解你的行为,而且她也很想到雨中去尝试一回,只可惜怕身体吃不消,只能隔着伞用心来感受了。之后你又似乎很自豪地说你身体强壮,大大小小的雨不知淋过多少次了,还从没感冒过。然后又夸张地鼓鼓手臂上并不发达的肌肉……
你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你认为你初中生活中最快乐的一年也在快乐中慢慢溜走了……
这一年你的学习成绩还保持在全班前三名,她的学习成绩也慢慢挤进了前十名之内。
暑假一结束,最紧张也最关键的初三来临了。
你下决心放手一搏,争取考入录取分数线很高的全省示范重点高中。前两个月的月考你始终以领先20分左右的优势排在全班的首位。期中考试,你一举摘掉年级第一的桂冠。你认为自己目前的状态很好,照这个势头下去,跨入重点的大门是大有希望的!你觉得前景一片光明……
后来你也曾认为,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们或许会很自然地相处下去……
班级又一次座位大轮换,你们被调开了。
你的新同桌是一个差生。不仅如此,这位自诩为耿直,实则泼辣尖刻的“小蛙除了对港台歌星”过分“了解外,对文学及天文地理却一无所知。相比下,你当然更喜欢和雪同桌时的日子。于是你常常想起雪来,总想再一次和她谈天说地,纵论古今……渐渐的,你发现自己上课也走神了,脑子里总是充满着雪的影子。你还发现你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地往她的座位方向瞟。但令你吃惊的是,你常常撞上她向你瞟来的目光。
接下来的两次月考,你的学习成绩滑出了前三名,而她的成绩则更是跌落到二十几名之后……
你下定决心抛弃一切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本当中。渐渐的,雪的影子模糊了,你的学习成绩又回到了前三名。你为自己感到庆幸,关键时刻你把握住了自己。
但是你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浪又袭来了……
到了初三的最后一学期,学习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老师们为了鼓励同学们参与学习上的竞争,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其中有一条就是——座位法。
座位法就是将成绩好的同学和班委调到前排,然后按名次高低排下去。
她是生活委员,你万万没有想到,你们又成了同桌。于是,你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了。
你们还像以前那样自由而又轻松地谈论,但是你却敏感地发现,你们在谈话中少了一份自然,多了一些”默契”。你发现她那原来明亮的双眼时常唬吓地看着你,那眼中的迷茫令人捉摸不透。
你变得爱做梦了,你常梦见自己在雨中追逐心目中的“圣殿”。但是天上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埋没了通向“圣殿”的道路,你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多了,直到你迈不开步子,眼看着重点高中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挣扎着想去追,但又觉得力不从心,感觉好累好累……
会考就这样临近了。
你后来以5分之差未能考上省重点,你一气之下连考上的市重点也不愿上了,而是赌气地选择了一所“三类学校”。
认识你的人都认为你完了。他们并不知道你正准备破釜沉舟,要大干一场。那是自以为很坚强的你在痛哭一场后做出的选择。没有人理解你,你也不需要有人理解。擦干眼泪后,你决心一切从头开始。你终于走出她的世界,那是你狠下心做出的决定,你亲手撕破了你们之间那份真诚的友谊……
那是会考过后不久,一个雨蒙蒙的夏日。你突然接到了雪打给你的电话。她告诉你她要随父母迁到北京去了。然后话筒那边一阵沉默,你知道她在等你询问她走的日期。但你却什么也没说,就将电话挂上了。十几秒后,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你没有去接。当电话终于安静之后,你的泪水便涌了出来……你只记得,那天的雨下了很久,很久……
后来,她来过一封信,希望同学们保持长期联系。但你却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没这个必要,并将她毕业时送给你的照片寄了回去。
当你将这封绝交信投入邮筒的那一瞬间,你感到往日的一切都随风而逝了。
你本以为会很轻松,但没有想到自己回家的脚步却很沉很沉——你和她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在这以后,你上了高中,便整日地泡进了书本。你渐渐地把初中的生活忘掉了。为了自己的梦想,你一直拼命地学习,直到大脑里除了学习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你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成功,同时也是为了忘却。确实,你成功了。你不仅如愿地考上了北大,而且创造了一个“奇迹”.你是你所在学校建校10年来送出的第一个北大学生,更是全市近30年来第一个出自“三类学校”的状元。你的确成功了,不仅本人上了报纸、电视台,而且也为母校争了光,露了脸。为此,你还真得意过一段日子。紧张了三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也只有这时,当你忘记高考的时候,你才想起了初中的生活,才想起了雨,才想起和你一样爱雨的雪。
然而,今天,你站在18岁的年轮上回首追忆十四五岁的往事时,当然也有了新的认识。今天,你才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给雪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你觉得你不仅失去了一个朋友,失去了一个知己,更失去了一份真正的友谊。尽管当时,这份友谊被你们赋予了朦胧的色彩……
你跑下楼去,冲进雨中,想让雨水带走你可怕的内疚。你问自己,难道这件事除了伤害就注定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吗?难道你注定这一生就不能拥有一个知音了吗?你感觉视线逐渐模糊了,抹去脸上的雨水,泪水又冒了出来……
那天夜里,再也没有人看见你在雨中行走——不,不是,好久以后的一个雨天,有人看见你又在雨中行走了,只是头上正撑着一把雨伞……
刘刘
王莹
我怎么知道,就在那个初雪的傍晚,刘刘一直在小路尽头站到深夜,直到成为一个雪人。
在那个雪花漫天的冬季,我突然被告知,刘刘走了。告诉我的,是刘刘的好友方林。他冷着脸,直视着我,直到我手里的那摞新书被指甲压出几只纤细的弯月,“轰”地掉落在地,击起一地的尘土。
高一开学那天,我和刘刘就认识了。他坐在我同桌的前排,在新老师没来之前,和我一样捧着一本《中国摄影》低头欣赏着。老师来了,他没看见,我就用我的那本卷成个细筒,轻轻敲了敲他的肩。也许我出于礼貌,敲得太轻,他没发觉。我刚想再敲,发现讲台上正清着嗓子准备发言的新老师在看着我。我脸一红,手一松,那本《中国摄影》掉在了他脚边,响声惊醒了他。
“我叫刘刘。”后来,他一边对我说,一边伸出——不是手,是那本在地面呆了整整一节课的《中国摄影》。再后来,我们成了朋友,经常谈论我们共同的爱好——摄影。这个刘刘,摄影理论没我强,器材也没我见得多,可他每一幅作品的构思都让我暗生佩服,哪像我,想都不想,遇着好镜头便拍,没遇着就拉倒。
有一天的课间,我们那一小块的同学对对联玩,刘刘也在其中。说是对对联,其实就是我说“朝霞似锦”,你对“新月如弓”这类。没一会儿,大家被刘刘的上联“蔺相如,司马相如,说相如,实不相如。”给难住了,都嚷太复杂。刘刘仰脸一笑说:“算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堆人霎时没了声音,心里好像都有点不是滋味。十几秒钟难堪的沉默后,我说“我有一上联:《中国摄影》。”寂静中,有人脱口而出:“高不可攀。”是刘刘。其实,我那不成文的上联就是冲着他来的,想难倒他,给大家个台阶下,没想到他对出了这么个下联。我己无心指出那四个极不工整的对仗,只望着刘刘。等他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到我脸上后,他发现我已嚼出了他那四个字的味道,便懊悔地咬着嘴唇,回转了身子,低头把下节课的书拿出来。大家就这样没意思地散开了。那天,刘刘破天荒没跟我侃上一句。
过了没几天,班主任把刘刘调得离我很远,不知为什么。他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我满以为他一定会身轻轻跟我道一声别,可是没有,他一直拿背冲着我,好像身后没我这个跟他快快乐乐处了近一年的朋友。
又过了一个月,期末考结束了,我和刘刘都处于中上等水平,但我比刘刘高4.5分。”四分半。”刘刘的新同桌方林从离我挺远的座位跑过来瞟了瞟我的分数,说道。我不知所以地望着方林,他拿下巴尖儿朝刘刘点了一下。刘刘正扭头看着我们这边,方林冲他喊:“她比你高哦——”我好像看到刘刘在使劲儿咬着下唇,好像是。我有点近视,就眯着眼想看清他的表情。还没容我细看,刘刘猛地扭转回头,不再看我们。”莫名其妙。”我嘟嚷。方林显然是听见了。
之后,就放假了。
那年暑假真不错,光线总是很好,无论什么时候拍摄,都能找到一种我所追求的叫做“意境”的东西。一个傍晚,在我及时捕捉到的夕阳与湖水的交相辉映中,我拍下了一位浣衣少妇:那娴娜的身段,那恰到好处的侧影,那随着柔湿的衣摆上下翻飞如燕的双手,那溅起的,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晶莹动人的水珠,除此以外,还有那淡而朦胧,充溢着整个儿画面的醉人气氛……我喜欢得不得了。我把它送到了最近举办的“市暑假少年摄影大赛”参展,踌躇满志地想要拿个头等奖回来。
迷宫似的大展厅里,我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幅作品——我之所以注意它,是因为它是展厅中为数不多的黑白照片中的一幅。我原以为我的同龄人都和我一样,喜欢绚丽多姿的彩色世界而不爱冷冰冰的黑白世界呢。
照片下方的作者姓名是:刘刘。
那真是一幅与众不同的作品:画面正中是一个人,一个少年,深灰的影子背对着我们。一只手握成拳背在背后,另一只则手掌向上,高高地擎了起来。掌心中,有一颗圆圆亮亮的发光体,很高远的样子,却让人分不清是日是月。它的周围亮亮的,是一个层层放射的光环,虽不耀眼,却让人觉得那一层层透明的光亮是那么有生命、有质感。光环往外,就一抹抹地深下去,暗下去,直至画面边缘沉沉的黑。那少年的膝以下,大丛大丛的是——分明是火!跳动的火苗,肆虐的火舌,吞噬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画面。火焰中的沉静,火海中的思索,绝境中的平静……我感动得良久无语。那本是历尽沧桑的睿智者才有的感悟呀,刘刘他……这时我才醒悟:刘刘一定是有故事的,很悲伤的那种。我该问一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