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85年至今,20余年来,黄格胜的山水画逐步走向了一个风格化和符号化的强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黄格胜保持了创作《漓江百里图》时所形成的一些基本的艺术理念和方法,如立足于地域的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坚持深入生活和对景写生的创作方式,在忠实自然同时又重视自我情感的表现,等等。这个时期黄格胜的作品在题材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在描绘漓江秀美山水的同时,更多地是将自己的视野放在了桂西桂北的老屋、山寨、古木、丛岭、溪流、孤舟、遗址等乡土内容之中。这些具有广西地域特征的题材和内容在前人的笔下并不多见,然而在黄格胜的精神世界中却有着拂之不去的情愫。在这漫长的20余年中,他踏遍了广西的山山水水,在对景写生的过程中,开拓了题材,凝练了笔墨,强化了形式,创作出了一系列具有“黄格胜符号”的佳作,其中尤以《漓江百景图》等作品最具代表性。黄格胜写到:
我从认识漓江到深识漓江,从随便画画到认真刻画。从创作《漓江百里图》到创作《漓江百景图》,把漓江作为山水画创作众多题材中最重要的、永恒的一个,这个过程已20余年了。可以说,我为表现漓江讴歌漓江倾注了我的心血,而漓江作为我的衣食父母养活了我、成就了我。20年前,我经过3年的充分准备,创作了大型国画长卷《漓江百里图》。现在,又经过更深入的研究,吸取了多年画漓江的经验和教训,加深了对漓江的了解和理解,同样以3年的时间创作《漓江百景图》。可以说我是在《漓江百里图》的高度之上创作《漓江百景图》的……如果说《漓江百里图》是我用汗水创作的,那么《漓江百景图》就是我的心血之作。
以《漓江百景图》等一系列不算太大的作品,构成了黄格胜20余年来山水画的主要形制,在此期间,他创作了《远去的村寨》、《漓江揽胜》等长卷、大幅山水作品,但作品的外在形式已不再是他关注的焦点。画面的人文内涵和艺术表现力则成为他追求的主体。对于黄格胜的《漓江百景图》等小幅作品,李普文指出:“他长于长卷大画,又以作大画的气势作小品,游刃其间,恢恢乎有余地矣。就题材而言,小品既有桂林山水与古镇山寨者,亦有不属于这二类者,具多种面貌,多样风格。而风格俊拔,神韵悠远,挥洒跌宕,情深意长,则是他小品之作的主要特色……如果说,《漓江百里图》是黄格胜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的形成期的代表作,那么,《漓江百景图》就是黄格胜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的成熟期的代表作。前者开创了漓江画派,后者则必将发扬光大漓江画派。”
有关对黄格胜《漓江百景图》等近期作品的研究论文所见甚多,这些论文都从不同角度对黄格胜的山水画艺术进行了较全面地阐释,此不赘述。从目前黄格胜艺术研究来看,我认为值得补充的还有两点:一是黄格胜在周庄和太行一带所画的写生;二是黄格胜的速写。
黄格胜曾游历水乡周庄和太行山麓,或许是不同地域的自然美激发了他的艺术灵感,或许是因客观对象的不同而采取了创新的手法(这种创新手法当然还是黄格胜的手法),总之,黄格胜笔下的周庄是灵动透明的,墨色永远都呈现着一种湿润晶莹的状态。线与面形成了自然有机地契合,有畅神风采,无雕琢之痕。他所绘太行山则又以渴墨枯笔为之,迎面大山构成了画面的浑厚、壮美和苍凉之气,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南方画家、一个漓江画派的领军人物所绘。黄格胜所绘周庄和太行作品,都是旅行写生,神来之笔,虽不是他的山水艺术的主流,然而那极具视觉冲击力和形式与技巧的创新,都应成为解读黄格胜艺术成就的一个不可忽视的侧面。其次,多年来黄格胜在以水墨赋彩写生之余,还用毛笔或其他硬笔画了数以万计的速写。这些速写绝非“逸笔草草”,亦非“谨毛失貌”,而是取法自然,再造佳境的结果。我们可以从他的速写中看到他的构图、用笔、取舍和写照能力,可以看到他极高的艺术概括能力和深厚的绘画基本功力。他的速写是他的艺术的基石,他的速写也并非仅仅是他的创作素材,因为他的每一幅速写都是在情志所致和心无挂碍的状态下完成的自然和谐之作,从此意义上讲,他的速写本身就具备了艺术品的完整涵义,代表着他的艺术的一个高度。
无论从创作、写生和速写等方面来看,黄格胜的作品都“产生了一种清新自然的格调,造就了一个时代一个地区特有的新风……他注意自己的文化趣味与格调取向,从不盲目地追求所谓的时代性与个性,也不妄自菲薄地追摹古人的高品位。他对自己的画定位十分准确,并将自己对时代的把握转化成一种生命状态的追求与选择,因而,他的画才会充满了值得肯定的生机。”而黄格胜的艺术风格和符号也都是出自于他对艺术语言的探索之中。黄宗贤曾指出:
黄格胜的画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其独有的写生程式和笔墨在名家林立的画坛中可以一眼被认出……其山水画的独特之处不少,如在构图上多满而不塞,层次一般也不太复杂,一般近景和中景稍微刻画,远景用淡墨或者淡色衬托一下即可,多追求单纯的平面效果,强调块面的整体与协调,边角的地方巧妙多留空白虚化,这样画面就虚实相生和凸显出中国水墨画的特点了。他所描绘的自然形态,如老屋、古树、怪石和残桥等,多将之单纯化和平面化。他喜欢以线造型,线条一丝不苟却又笔法变化多样,他喜欢把物象外形的变化转化为线的转折与轻重的变化,将物象外形的线条转化为线条的笔墨美,喜欢用他程式化的长线和短线,有的线疾笔而行、有的线运行缓慢、有的线太暴露则用淡墨浑一下。在用色方面,喜欢墨色互补,把青绿山水的典雅绚丽与水墨山水的清逸韵致融为一体。
值得注意的是,黄格胜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符号形成的主要因素,除了凸显于他对艺术语言、艺术形式和笔墨技巧的个性化表现外,广西的自然生态和他自身的人文修养亦是尤为重要的客观和内在条件。
广西是一个多民族聚集的地区,黄格胜是位壮族的儿子,50余年来,他始终都生活在广西的山地溪水之间。广西位于中国南部边疆,南濒北部湾。北、东、西三面分别与贵州、湖南、广东、云南等省相邻,西南与越南毗邻。广西地处低纬地带,北回归线横贯中南部,濒临海洋,属热带亚热带季风气候。地貌上表现为类型多样,尤以喀斯特地貌分布广、发育典型。广西全境河流密布,是全国河流密度较高省区。黄格胜自幼即生活在桂东北一带,那里山峰挺拔,岩洞奇绝,山间溪水时隐时现,奇峰与清澈河湖相掩映,尤其是漓江两岸,峻峭群峰倒映江中,形成了举世闻名的漓江风光。神奇优美的自然生态,孕育了黄格胜的艺术性灵,正如他所自述:“我是在桂北山区长大的,对美妙神奇的桂林山水,有着特殊的感情。我从小就有一种要歌颂它、表现它的强烈愿望。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从幼年就操起了画笔。”
黄格胜对广西乡土的眷念并非仅仅局限于自然的外在形态,而是充满着将自然人格化的情感因素。这里的山水养育了他,这里的山水给了他真善美的情怀,同时也给了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正是这种真善美的情怀和苦难的记忆,才使他对广西乡土产生了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感纽带,才使他将这种情感升华为艺术的表现,而最终形成了他的艺术符号。苏旅指出:
黄格胜的符号虽源自传统,但更多的成分却来自广西的自然生态,尤其是来自画家的故乡桂林漓江流域的山山水水,这和画家常年坚持对景写生有关。这些通过笔墨呈现的山、石、树、草、花、屋、溪、河、泉、瀑、竹排、木船等等,都带着难以替代的南方风景印记,那些格胜自创的桂林的山的皴法,更是只能出自漓江,出自漓江两岸的喀斯特地貌。
一切自然之美只有在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下,才能转化为艺术之美。而艺术之美也只有在人文精神的关照下,才能具有深层的文化内涵,也才能使艺术变得不朽。黄格胜的艺术是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的艺术,他是一位具有鲜明的艺术理念和深厚的人文情怀的艺术家,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林木写到:
黄格胜先生是个真正的画家,而在当今画坛上,真正的画家却不多。何为真正的画家?就是那些把画画当成人生至乐,当成自己第一需要的人。真正的画家画画是为了表达自己在现实中的体验,所以他的画才有真情,他的画才可以因真情而感动自己,也才能因真情而感动别人。真正的画家作画不会去考虑市场,不会去考虑评委和评论家,也不会专为展览为画廊去作画,真正的画家必然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真正的画家也必然热爱自己的乡土,表达自己在这一方土地上的真感情真体验而不计较人家说三道四……总之,真正的画家是从真生活真感情中画真画的真人。
黄格胜是位“用作品说话”的人,同时他又是一位善于思考、勤于读书写作的现代文化人,正是由于黄格胜有着这种文化精神的支撑,因而在艺术实践中,他才能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着急不偷懒”的积极而超然心态。他曾写到:
纵观中国画史,真正成为大师并流传千古的,都是热爱生活、深入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有鲜明风格面貌和深厚学养者,是靠硬功夫,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而靠简单的所谓“观念”、“技巧”,追“新”求异者,往往名噪一时而如过眼烟云……我有一句对自己说的话是“不着急不偷懒”。看似简单,对我特别有用。“不着急”使我稳打稳扎,不急功近利,不追求虚荣浮名;“不偷懒”使自己能保持一种旺盛的创作状态,把点滴时间积累成完整时间。上帝在时间分配上对人基本是平等的,关键在于掌握和使用。在中国画史上,没有一位画家不努力画画而成为大师的。我还有一句话是“国画是靠宣纸堆出来的”。我除了大量的笔头练习外,还把很多精力和时间放在文学、书法、历史、哲学、时事、政治、社会和人性的研究、了解上面,丰富自己的学养,扩展自己的气度,清醒自己的头脑,使自己能在尽量短的时间里取得尽量大的成功。
面对当代中国美术继承与创新问题,黄格胜认为。创新离不开继承,继承中应有创新。他不主张刻意追求所谓“创新”,对于那些故弄玄虚、见风使舵、追逐时尚的风潮艺术,他不以为然,不屑一顾。他认为一个艺术家如果具备了相应的人文修养,并吸取现代的社会资讯和文化知识,从自己的生活和情感出发,才能创作出具有现代感的作品。“如果画家不停地变换题材、手法。到老未形成面目,昨天的你又变成今天的他,未形成自我风格很难有大成就。”“作为一位欲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的人,必须是一位识见超迈,个性独具,不囿于古人,不囿于成法,不囿于师传的人。因为历史是公正无情的,时间会把一切假、伪、劣的作品湮没,重复模仿、没有高度深度和个性的作品决没有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