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45671000000067

第67章 邵女(2)

一天夜里,柴廷宾与金氏有一点小争执,在早晨梳妆时金氏还怒气未消。邵女在旁为金氏棒着镜子,镜子掉在地下摔破了,金氏更加生气,手握头发瞪着眼睛。邵女害怕了,跪在地上哀求免于责罚。金氏怒气不消,拿鞭子抽打邵女几十下。柴廷宾实在忍不住,气冲冲地进来,把邵女拉出去。金氏还唠叨着追着打。柴廷宾大怒,夺过鞭子打金,把她的脸都打破了,她才退回房去。从此夫妻反目成仇。

柴廷宾禁止邵女到金氏房去,邵女不听。早晨起来,跪着爬到金氏的床帏外。金氏拍着床板大声怒骂,不听邵女的解释,把邵女赶走。金氏日夜咬牙切齿,想等着柴廷宾外出再找邵女解恨。柴廷宾知道了,谢绝一切活动,闭门不出。金氏无可奈何,每天鞭打仆人,以泄心头之恨。仆人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自从柴廷宾与金氏反目以来,邵女也不敢让柴廷宾过来住,柴廷宾于是独宿一室。金氏知道了,心里稍安。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丫鬟,平常很狡猾,偶然一次和柴廷宾说话,金氏怀疑他们之间有私情,就把这个丫鬟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个丫鬟总是在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咒骂金氏。一天晚上,轮到这个丫鬟值夜,邵女嘱咐柴,不要让这个丫鬟去金氏房里。邵女说:“这个丫鬟面带杀气,恐怕要出事。”柴廷宾依她所说,把这个丫鬟叫来,诈问她:“你要干什么?”丫鬟已惊慌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柴廷宾更怀疑,搜查她的衣服,找出一把刀子。丫鬟无言,只跪在地上请求处死自己。柴廷宾正想打她,邵女阻止说:“这事让夫人知道了,丫鬟就必死无疑了。她的罪过固然很大,然而不如把她卖了,既能使她保全性命,我们又能得到些银子。”柴廷宾认为有理,刚好碰上有人买妾,急忙将这个丫鬟卖了。

金氏因为这事没和她商量,怪罪柴廷宾,进而迁怒邵女,辱骂更加厉害。柴廷宾生气地对邵女说:“都是你自找的,前日若杀掉了她,怎么会有今天?”说完就走了。金氏对柴廷宾说的话感到很奇怪,问遍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问邵女,邵女也不说。金氏更加烦闷和恼怒,扯着邵女的衣服叫骂不休。柴廷宾于是返回,以实相告。金氏大惊,向邵女赔礼,但心里又恨他们不早说。柴廷宾以为金氏对邵女的嫌隙都消失了,不再有所防备。恰巧柴廷宾出远门,金氏于是把邵女叫到跟前,数落说:“要杀主人的人罪在不赦,你把她放走是什么用心?”邵女仓皇间找不出适当的话来为自己辩解,金氏烧红烙铁烙邵女的脸,想要把她毁容。仆人侍女们都为邵女感到不平。每听得邵女痛彻心肺的号叫声,家中的人都哭出声来,纷纷求情,愿意代替邵女受死。金氏这才不烙,拿出针刺邵女胁下二十余下,才让邵女离开。

柴廷宾外出归来,见邵女脸上的烙伤,大怒,要去找金氏。邵女拉住柴廷宾的衣服说:“我明知是火坑而故意跳进来。当时我嫁给你的时候,难道把你家当成天堂了吗?也是自觉命薄,用这来泄命运之神的怒恨罢了。安心忍受,还有期满的时候。若要再去触犯,就像把土坎填平而又掘出个土坎一样。”接着用药敷患处,几天后就痊愈了。忽然照镜子后惊喜地对柴廷宾说道:“你今天应该为我贺喜,她把我脸上的晦纹烙断了。”依然早晚侍奉金氏,和往日一样。

金氏见前几天大家都为邵女哭,知道自己如同独夫,略有愧悔之念。便经常喊邵女一起做事,言词和脸色都很平和。

过了一个多月,金氏忽然得了反胃的病,不思饮食。柴廷宾恨她不早点死,丝毫不过问。几天,金氏腹胀如鼓,日夜疼痛困扰。邵女伺候她有时都顾不上吃饭和睡觉。金氏更加感激她。邵女说自己懂一些医道,想给她治疗。金氏感觉过去对邵女折磨太惨,怕邵女以此来报怨,所以拒绝了。

金氏平时管家严厉,仆人都听她约束。自她病后,都懒散地没人干活。柴廷宾亲自管理,操劳非常辛苦,可是家中的米盐,还没吃就没了。感慨中想起了妻子平日操持家务的功劳,就聘请医生为金氏看病。金氏对人总是自称为“气蛊”,所以医生疹脉后,都说是气郁。这样换了几个医生,都没有效果,金氏已濒临病危了。一次又要烹药,邵女说:“这种药,没有丝毫作用,只会使病情加重。”金氏不信。邵女暗中另开了药方,抓了一剂药换下原来的药。吃下后,不一会儿连解三次大便,病好像没了。金氏就更加笑话邵女的话荒诞。呻吟着对邵女说:“女华陀,现在怎么样!”邵女和其他侍女都笑了。金氏问原由,才实话告诉她。金氏哭着说:“我今日受你再生之恩却不知道!从今以后,一切家政,由你决定。”

不几天,金氏病愈。柴廷宾摆设酒席为她庆贺。邵女捧酒壶站在一边。金氏站起夺过酒壶,拉邵女与自己并肩坐下,亲热无比。夜深了,邵女托故离席而去,金氏派两个丫鬟把她拉回来,硬让她和自己睡在一个床上。从此,有事一定要和邵女商量,吃饭一定要在一起,比亲姊妹还和睦。

不久,邵女生一男孩。产后身体多病,金氏亲自照料,就像侍奉自己的母亲一样。

后来,金氏得了心病,一痛起来,则面目发青,只想寻死。邵女急忙到街上买来几枚银针。等赶回来,金氏已气息奄奄。邵女按穴位刺入,马上就不痛了。过十余天后复发,再用针刺。过六七天又发作。虽然每次邵女都手到病除,不至有太大痛苦,然而心里非常恐惧,老怕病情复发。

一天夜里,她梦见来到一个地方,好像是个庙宇,大殿上鬼神都活动起来。一神问道:“你就是金氏吗?你罪行太多,寿数应该尽了。念你已经改悔,所以只降灾给你,以示小小的惩戒。以前你杀了两个女人,是她们前生的报应。而邵氏有什么罪过遭你这样的毒手?鞭打她的惩罚,已有柴生代报,可以相抵。所欠一烙加二十三针,现在只三次,只偿还个零数,就指望病根除了?明天又该发作了。”醒后非常害怕,还希望是恶梦而不是真的。第二天吃过饭后果然又病了,疼痛更加难忍。邵女来了,又用针扎,手到病除。

邵女犹豫不决地说:“我的医术全用上了,病根怎么不除呢?请让我再用艾灸烧灼。这病非得用艾烧灼皮肤使烂才能治好,只是怕夫人不能忍受。”金氏回忆起梦中神说的话,所以面无难色。在呻吟忍受之际,心想欠此十九针,不知以后变成什么症状。不如一次受尽,希望以后不要再受苦了。当艾灸完了,请求邵女再为她扎针。邵女笑着说:“针怎么能随便滥扎呢?”金氏说:“不用按穴位,只求你刺十九针。”邵女笑而不动。金氏一定要请邵女扎,在床上向邵女下跪。邵女始终不忍下手。金氏只好把梦中情况以实相告,邵女才大概沿着经络,如数刺了十九针。从此康复,果然不再犯病了。更加自我忏悔,对下人也能和颜悦色。

儿子取名叫俊,聪明无比。邵女经常说:“这孩子有翰林相。”八岁有神童之称,十五岁考中进士,授任翰林。这年柴廷宾夫妇四十岁,邵女也三十二三了。回家探视父母,乡邻们都为她感到荣耀。邵翁自从卖掉女儿后,家中很快就富裕起来了,然而读书人都羞与他为伍。到这时,才有人和他家往来。

异史氏说:“女子妒忌,本是天性。而作为小妾的,又炫耀自己的美貌,耍弄小聪明,更增加了夫人的怒火。唉!这就是祸事的根苗。如果自安命运,自守本分,无论受到多少挫折都不改变自己的志向,这怎么能引来刀杖加身之苦呢?竟至于被别人从死亡边缘拯救过来,才有悔悟之念,唉!这难道能叫做人吗?如数偿还,不增加利息,也是老天爷的宽恕。只是以医术对病人的罪恶进行报应,不是太颠倒了吗!经常看见有愚蠢的夫妻,抱病终日,任凭医生针刺艾灼而不敢呻吟,我心里常感到奇怪,现在才醒悟了。”

福建有一个人刚娶了小妾,晚上来到妻子房中,不敢马上离去,装作脱鞋上床的样子。妻子说:“去吧,不要装样子!”丈夫还在犹豫,妻子严肃地说:“我不像别人家好妒忌的人,何必如此。”丈夫才离去。妻子一人躺在床上,翻来复去不能入睡,于是,起来到小妾屋门外偷偷地听着。仅能隐约听得小妾的说话声,不大清楚,只有“朗罢”二个字,稍听得明白。郎罢,是福建人对父亲的称呼。妻子听了一会儿,痰涌上来昏倒过去,头碰门上发出响声。丈夫吃惊地起床开门,身体倒入屋中。喊小妾点灯一看,原来是妻子,急忙扶起灌水入口。妻子眼睛刚刚睁开一点,就呻吟着说:“谁家郎罢让你喊!”妒忌之情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