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日趋成熟,为中国书法艺术的孕育和产生提供了前提条件。纵观世界各民族文字,能够像汉字这样最终成为一门高度发展的艺术形式,确是不多见的。那么为什么汉字能够最终成为一门高度发展的艺术形式呢?究其原因,虽说颇为复杂,然撮要者,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
工欲善其事,须先利其器。汉字之所以能够成为书法艺术,首先当得益于它所使用的特殊工具,即毛笔、宣纸和墨等。
旧传毛笔系秦人蒙恬所创。1974年6月,考古学家在长沙左公山战国墓中发现了毛笔实物,从而否定了传统说法。据估测,毛笔很可能在商代就出现了。从毛笔的材料构成上看,它包括笔杆和笔头两部分,其中笔头部分系选择尖利劲健的上好兽毫捆扎作锥状体而成,因而极具弹性,写出的笔画也就变化万千,古人云:“惟笔软则奇怪生焉。”蔡邕:《九势》。正道出了毛笔的这种特性。
最早见于文献记载的人工制墨者是三国时人韦诞,然据考古家估测,人工制墨可能在汉代即已有之。墨主要是用桐油或松枝烧烟而成,色泽黝黑发亮。墨色虽只此一种,但在高超的书家笔下,却可以表现出浓、淡、渴、润、白等许多不同的艺术效果,故传统书法中素有“墨分五彩”之说。
宣纸最早出现在唐代,因产生于安徽宣城而得名。宣纸质地绵软,吸水性极强,因而表现的笔墨层次十分丰富。毛笔和墨汁只有借助于它,才能取得应有的艺术效果。
其次,汉字之所以能够成为书法艺术,是由于它在结构上的象形性。
中国自古以来便有汉字象形之说。东汉着名文字学家许慎在其《说文解字·叙》中说:“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指出汉字在构形上主要是通过模仿自然界中的万物姿态而成,并举出“日”“月”两个字的例子。此说基本上为后世所认同。
既然汉字在构形上主要是通过模仿自然界中的万物姿态而成,那么人们在书写或鉴赏汉字时自然会联想到它们,并且引起美好的想象,从而在不经意间,让原本单调乏味的笔画拥有了妙不可言的艺术魅力。这是汉字成为书法艺术的第一步,也是至为关键的一步,因为此时它已经获得了形象思维的基础。形象思维是一切艺术门类必不可少的条件,例如作为视觉艺术的绘画,同书法相似,是通过直接捕捉和描绘大自然中优美的形态,来唤起人们心中美感的;作为听觉艺术的音乐,是通过悦耳的声音来感染人的;至于诗文虽然无形声可藉,仅靠书面文字表达,但也是通过形象生动的语言描绘方式来揭示作品主题的,所以在本质上亦属于艺术范畴,故世人总称为文艺。由此可见,各门艺术尽管使用的艺术语言不同,但有一个共性,就是都离不开形象思维。当代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艺术的思维不同于科学的思维,艺术的思维主要是形象思维,科学的思维主要是抽象思维或逻辑思维。形象思维就是用形象来思维。”朱光潜:《形象思维在文艺中的作用和思想性》,见《朱光潜全集》第5册,第485页,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在这里朱先生通过对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的界定,深刻地揭示了形象思维的本质特征,并且明确地指出了形象思维就是艺术的思维。汉字,既然是通过它在构成上摹形象物的这条桥梁,进入到形象思维的领域之中,那么它也就具备了成为艺术的基本条件。
有必要指出的是,汉字此时虽然已进入到形象思维的领域,但还未真正进入艺术之中,这是因为汉字进入形象思维领域后,所面对的大自然中的万物是千差万别的,既有美的,也就有丑的,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老子》第二章。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为此,就必须努力去捕捉大自然中美的形态,而摒弃丑的造型。在这方面,古人早已摸索并制定出了许多结字法则,如隋人智果的《心诚颂》、唐人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和明人李淳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等等,都是对汉字结体艺术的总结。
又其次,汉字之所以能够成为书法艺术,是由于它在笔法上的线性美。
汉字数量虽多,但皆由点画组成。抽象的点画原本是单调乏味的,但经过汉字的特殊书写工具——毛笔的艺术加工,便可以赋予它们以生命的意味、乐曲的律动和力感。怀素在其《自叙帖》中曾引文说:“奔蛇走虺势入坐,骤雨旋风声满堂”“笔下惟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描绘的就是这种线性美。
这种线性美主要产生于笔法。所谓笔法,简言之,就是书家的用笔技法。笔法是前人在长期的笔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古代书家根据自己的用笔体会,分别以“屋漏痕”“如印印泥”“锥画沙”和“折钗股”等生动形象的用语来表述。
屋漏痕即指行笔状若天雨屋漏,雨水顺着墙壁蜿蜒而下的痕迹。如印印泥即指逆向疾速行笔过后,留在纸上那种状若古代封泥盖印而产生的沙粒般充满涩感的痕迹。锥画沙即指行笔状若海边平沙,人持利锥着力刻画其上,而产生的那种中间深,两边浅的中实外虚的痕迹。折钗股即指行笔转折时,状若古代妇女头上佩戴的由金属制成的发钗,因曲折压迫而产生的那种充满张力的圆劲形态。
由此可见由笔法而产生的线性美,主要表现的是一种力感美,而这种力感美又可划分为两类:即形态力感美与质地力感美。如上所述,屋漏痕是指雨水顺着墙壁蜿蜒而下的痕迹,这种痕迹的特点是:水流时虽然左右挫动,时粗时细,但皆饱满圆正,绝无半点偏枯和虚弱之处,给人一种如绵裹铁的力感,因而侧重于表现的是形态美。如印印泥是指那种沙粒般的痕迹。这种痕迹与刹车后留在地上的痕迹十分相似,使我们容易感受到行车时的速度和刹车后轮子与地面抗争的粗涩,给人一种入木三分的力感,因而侧重于表现的是质地美。
锥画沙是指用利锥刻画沙滩的痕迹。从这种痕迹的形态上看,刻画轻处,中心较浅,两边较窄;刻画重处,中心加深,而两边亦随之加宽,就像树木的枝干一样,粗细程度虽然相差悬殊,但似乎都在围绕着一根无形的中线进行着按比例的增减变化,因而皆无偏枯和虚怯之态。从这种痕迹的质地上看,鉴于沙土具有由高而低的流动特性,所以在锥画沙时,须深刺沙中,着力与厚重的沙土抗争而前,这种状态又似以利刃刻画粗糙的石面,传达给人们的是左右挫动,深浅不一的粗涩力感。因此可以说,锥画沙基本上将形态美和质地美结合到了一起。至于折钗股,则是指线性的特殊状态——即弯曲了的线性的用笔情形。这一形象用语的提出,主要是提醒人们,在写曲向笔画的时候,弯处要富有弹性,以避免死蛇缠树的笔病。
据此,许多人将上述用笔各法统归之日中锋用笔,并称其为用笔的根本大法。应该说这一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却有失片面,因为单纯的中锋用笔只能表现笔画丰满的形态美,却表现不了质地美。故用笔于中锋之外,尚需加之以“疾”“涩”二字诀,乃全。
由此可见,笔法之所以能够产生线性美,主要是书家书、写点画时,借助于一定的笔墨技巧,表现出自然界中具有丰满形态和粗涩质地的事物印象,以此引起人们对力感的联想,从而得到美的享受。至于社会上有些人所谓的用力大就能写出有力笔画的说法,显然是十分幼稚可笑的。
又其次,汉字之所以能够成为书法艺术,是由于它具有章法上的整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