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
2005年是郑和下西洋600周年。中国人对此感情非常复杂。很多人觉得郑和下西洋是我们的骄傲，因为中国人的庞大舰队扬帆印度洋的时候，西方的小船还只能在地中海缓慢航行。但问题是郑和的舰队从海洋上消失时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逝世几十年后，那个所谓的大航海时代抑或地理大发现，却是完全由欧洲人拉开序幕，也是他们来分红，然后他们统治了海洋。光阴飞逝，再过了400年后，当配备重炮的欧洲大帆船敲开中国大门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大大落后于西方了。我们错过了这场波澜壮阔的大戏，在追问为什么的时候，难道我们还敢再藐视欧洲人的祖先驾着小帆船去航海的往事吗？
郑和下西洋无疑是一件值得纪念和怀念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600年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和西方人再次站在一个起点上，我们也应该看看他们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重要的是我们不再错过后面的机会。
时光倒转到600年前，如果当时的媒体有今天这样的发达，恐怕全世界都会关注中国的几百艘巨舰和两万多人扬帆出海的行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一个穷困的小王国的第三个王子的诞生，恐怕连新闻都算不上了。历史的车轮，看上去滚滚向前，没有人注意到会有一点偏移。
航海家亨利
1394年，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的第三个孩子在波尔图降生了，他被称作堂—恩里克亲王，但他永载史册的名字却是航海家亨利（Henry，TheNavigator）。据历史学家苏拉拉记载，亨利诞生的时候，星相显示“王子必将进行伟大而高贵的征伐，更为重要的是，他必将发现他人无法看到的神秘的东西”。
但这时候看上去，这个王子的命运，葡萄牙的命运和整个世界的命运都还难以预测。亨利的父亲若昂于1385年登上王位，他的母亲则是英国贵族菲莉帕，此外他还有5个兄弟姐妹。
亨利的青少年时代并无突出事迹。和当时所有的王子一样，他和兄弟们一起学习必修的课程：战争和外交艺术，国家管理和历史。欧洲当时已经从蒙昧的中世纪走出，知识受到尊重，科学和艺术开始发展，很多失传的经典著作也从阿拉伯翻译过来，文艺复兴正在兴起中。
葡萄牙国王拥有巨大的图书馆，王子们都博览群书。亨利对战略，航海和地理学颇有兴趣。
亨利在历史中首次重要出场是在1415年的休达战役，当时他担任葡萄牙舰队的司令，这是他第一次指挥舰队。北非城市休达是西地中海的重镇，同时还是一个贸易中心，当时被北非伊斯兰民族摩尔人占领。
摩尔人和基督教徒之间的战争已经进行了好几百年，从8世纪开始摩尔人占领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控制了直布罗陀海峡。随后基督徒和摩尔人战争不断，而葡萄牙正是在和摩尔人的战争中逐渐形成。1179年罗马教皇承认忠诚的基督徒阿方索为新的葡萄牙王国的国王。
14世纪末期，摩尔人早已被逐出葡萄牙，他们只是在西班牙还占据一些要塞。雄心勃勃的若昂一世决心继续进攻摩尔人，大约在1410年代初，他把目标指向休达。除了宗教因素以外，显然经济目的不可忽视。1413年，19岁的亨利奉命在波尔图组建舰队，以跨过直布罗陀海峡，从此亨利的生涯与海洋紧紧联系在一起。
1415年，葡萄牙军队对休达展开了突袭。摩尔人很快就放弃了城市，葡萄牙人总共用了一天的时间和极少的伤亡就占领了休达，他们立刻洗劫了休达。摩尔人的迅速溃败留下了很多黄金，宝石，象牙，香料，丝绸，地毯等来自东方的奢侈品，穷困的葡萄牙人看的眼花缭乱，羡慕不已，这可能刺激了他们最初的冒险欲望。
1418年，摩尔人卷土重来，包围了休达，亨利奉命驰援休达，在那里度过了三个月。这次行动可能是改变历史的重要的时刻。这段时间，亨利在休达和各种各样的人士交谈，包括很多商人，了解到很多贸易和地理的情报。他听说有一条古老的道路传过沙漠可以到达南面的绿洲，商队从那里可以得到盐，黄金，象牙和非洲胡椒（并非真正的胡椒）运送到休达。充满想象力的亨利王子意识到这可能是葡萄牙摆脱穷困状态的契机，当然他们无力穿过沙漠，但他们或许可以从海上到达非洲南部的“绿色国家”。同时，亨利认为向非洲南方的航行可能找到传说中的约翰修士领导的基督教国家，和他们结盟一起进攻伊斯兰国家一直是欧洲基督教君主们的期望。大概在12世纪，欧洲就有一种神秘的传说，就是欧洲之外还有一个强大的基督教国家，它的国王是永远不死的普雷斯特—约翰修士，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很多人曾经到中亚，非洲，甚至印度去寻找，但都一无所获。当时，很多人认为约翰的国家在非洲东部的埃塞俄比亚附近。
基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的考虑，亨利决心组织向未知海洋的探险。1419年亨利返回里斯本，但他和国王在北非的战略上出现了分歧，这促使他离开了王宫，到了葡萄牙最南端的圣文森特角的一个小村庄，以后名垂史册的萨格利什。亨利在这里修建了要塞，建立了图书馆，航海学校，天文台，实验室和工厂，并邀请有经验的船长，水手，旅行家，地理学家，地图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和工匠们到这里来，开始准备伟大的冒险。大航海时代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在亨利的船长们出海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说一下香料——大航海时代的第一推动。今天在很普通的小餐馆，胡椒面都可以随意享用，我们可能很难想象历史上的欧洲，香料曾经多么珍贵，多么让人魂牵梦萦，甚至无数人为其失去生命。
古代欧洲人的生活，最起码他们的饮食，远远不如我们的祖先。不要说中国人过分精致的烹调艺术，他们难以企及，在中世纪的时候，就算是欧洲的王公贵族，嘴里也都淡而无味。胡椒，豆蔻，辣椒，桂皮，姜这些调味料欧洲都没有，只能从遥远的东方运来。从欧洲到东方数千公里的漫长旅途中充满了艰难危险，而且阿拉伯人占据了必经之路。
当香料从东南亚的种植园收获的时候，其实非常便宜。伊斯兰商人乘着独木舟收集这些香料，10天之后到达马六甲，向苏丹交过税，送上大一点的帆桨船。然后这些船在危险的印度洋上驶往亚丁。炎热的印度洋时常风平浪静，让你无法前进，时而暴风骤雨，让你随时可能倾覆。当几个月后一部分香料躲过风暴，海盗和其他意外抵达亚丁的时候，成千上万的骆驼已经准备好转运了。然而陆路的价格和代价甚至比海路更高。这些商队需要经过几个月走过沙漠，到达巴士拉，巴格达，大马士革，到达贝鲁特，开罗。沙漠和贝都因强盗随时可能吞没他们，而各地的苏丹又不断征收高额的税款。当商队幸运的到达亚历山大，送到威尼斯舰队的手中的时候，才算安全，但是还远没有结束。威尼斯人把这些香料再转卖给其他国家的商人，然后到达欧洲各地的分销商手中。据说香料从生产到最终消费者，总共要经过12双手，所有这些人都从中谋取了暴利。当时的欧洲，胡椒跟白银一样昂贵，人们可以用它来买地，交税。甚至中世纪形容一个人很富就说他是胡椒袋。
阿拉伯人排除任何基督教商人和船只在红海印度洋活动，这更加剧了价格的暴涨，而且欧洲的贵金属源源不断的流向东方，因此西方迫切希望打破阿拉伯人的贸易垄断，十字军东征在很大程度上是这种努力的体现，但是他们最终不能打破阿拉伯人的铁壁。威尼斯人大概是当时香料贸易中受益最大的欧洲人，这个小小的城市国家一跃成为地中海的主人，欧洲经济的支配者，这让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都很不满因此他们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一条新的航线到达香料群岛。
当时的葡萄牙贫穷，弱小，看上去没有什么希望在历史上有所作为。他位于欧洲最西端，不毗邻地中海，没能从香料贸易中分享到多少利润。陆地上伊比利亚半岛和欧洲其他地方被比利牛斯山脉隔开，也没有什么资源。
按照当时的权威托勒密的理论，大西洋是无边的大水球，无法航行，而非洲则一直延伸到南极，无法绕过，看上去葡萄牙处于最不利的地位。但是100年后这个只有100多万人口的小国竟然魔术般的崛起，成为欧洲一等强国，而整个世界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正是源于航海家亨利的推动。在当时看来，亨利可能是最大胆的幻想家，我们很难说清楚他的伟大计划是基于某种信念——固执的认为非洲可以绕过，还是基于某些神秘的情报。
从葡萄牙的海岸上常常可以看到海水冲刷来的陌生的树枝，人们猜测也许海洋的那一边有陌生的国家。希腊的历史书还记载了一个传说：在古老的法老年代，一支腓尼基船队曾经驶进印度洋，两年后他们突然出现在直布罗陀海峡，回到了地中海。亨利也可能从其他地方的水手和旅行家那里获得了一些情报，从而认为托勒密的论断未必是正确的。
但是，亨利不但能够知道目标，更重要的是他能够认识到达到目标的困难：既没有足够的地理知识也没有适合远航的船只，甚至没有足够的根据。他清楚的认识到，这项伟大的事业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他，作为先驱者，注定无法看到最后的胜利。
当时的亨利已经是欧洲有名的军事家，富翁了，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苦行生活，一生独身，在虔诚的信仰鼓舞下，为伟大的目标奉献了一生。
1420年，亨利派出了他的第一艘船，扎尔科和特谢拉达指挥的这艘横帆船的任务是南下寻找绿色国家几内亚，但是他们被风吹向西边脱离了原来的航线，最终在马德拉群岛的一个岛上靠岸，他们把这里命名为圣波尔图，并宣布为葡萄牙领土。
亨利在萨格利什仔细询问了返航的船长，此后这逐渐成为惯例，亨利接见每一个返航的船长，询问航行的情况，将获得的情报收集起来和专家进行分析，并作为国家的最高机密保存起来。而下一批航海的船长则可以获准读到这些机密资料，为下一次任务做准备。
随后亨利命令向马德拉群岛派出殖民船队。这是葡萄牙的第一批移民，移民们在马德拉岛和圣波尔图岛上定居，放牧牛羊，这里的港口成为以后南下的葡萄牙船只的重要补给基地。移民们早期在马德拉群岛垦荒，他们放火焚烧灌木丛，无意中留下了厚厚的灰烬，然后里特岛引进葡萄，葡萄在这里长的非常好，因此以后马德拉以盛产葡萄酒而闻名。亨利王子还命令在马德拉种植甘蔗，生产蔗糖。甘蔗在马德拉长得也非常好，这导致了欧洲市场上食糖供应增加，价格回落，于是普通人也可以吃到糖了，食糖的需求量进一步上升，而葡萄牙在非洲找到了黑奴，开始贩卖黑奴去种植甘蔗。西班牙在美洲的第一批移民因此也开始种植甘蔗，从而需要更多的奴隶，于是非洲，美洲和欧洲之间的大三角贸易形成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殖民马德拉之后，亨利开始向两个方向进军，向西方和西南方派出船队寻找大西洋上的岛屿并殖民，向南方派出船队试图绕非洲海岸航行，寻找几内亚。我不太清楚亨利向西面大西洋进军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找到一些小岛并占领他们？或许是为了锻炼他的水手和船长，增加非常缺乏的远航经验，同时殖民这些小岛也能获得一些利润，来补偿消耗巨大的探险。加纳利群岛早在1341年就被葡萄牙船队找到，但葡萄牙并没有试图占领，而西班牙则开始殖民，亨利好几次试图占领这个群岛，但都失败了，最终这个岛归属西班牙。遥远西边的亚速尔群岛在1428年被亨利的手下卡布拉尔找到，1432年亨利派出了庞大的移民船队，占领了这个群岛。而在这期间，亨利王子的船队依然在非洲海岸缓慢的前进，但都无法越过博哈多尔角。
当时博哈多尔角是航海的最南端。据说再往南就是恐怖的黑暗之海（SeaofDarkness），常年被浓雾笼罩，海流湍急，没有人可以返回。再往南就是炎热的赤道，海水沸腾，所有船只都将着火，无法航行，也没有人能生存。当时的水手都对此深信不疑，显然这影响了探险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