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创世纪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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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关于石锐《勒干和娜霜》的通信

石锐同志:

你好!春天里,我们相会在春城,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凝望着那艳丽的满树繁花,思乡的神翼驾着我们绵绵的情思飞到了缀满斑色花的景颇山,我们谈得很多很远……我当时曾说,要写一篇评《勒干和娜霜》的文字,但由于工作忙,久未提笔。今天,当我又一次读罢它后,掩卷沉思,我的心不由为小说中男女主人公悲欢离合的命运久久颤动!我想起在部队拉练的那些日子,黑夜里爬过山峦峡谷,迎着黎明的曙光,登上景颇山顶,遥望莽莽群山那青雾缭绕的景颇山寨,想到这质朴、豪放,智慧、勇敢的兄弟民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啊,终于消退了,那黑云压城的日子!终于结束了,那场血与火的劫难!“愿太阳发出永恒的光和热,愿人间永远充满温暖和爱情。”……命运,据说现在相信它的人不少,这实在是一个悲剧。“命运”的命运并非为神所主宰。人民永远不朽!人民终将掌握自己的命运!历史已经作出证明,并将继续作出证明。

小说《勒干和娜霜》所表现和揭示出的,正是这十年造神运动中边疆景颇族人民的命运。处在这一特定时代中的人物当然会有他(她)们的忧戚、悲哀,挣扎和不幸,人物的语言尤其是行动必然会印上深深的时代烙印。有人说勒干去外国宝石场采宝石不真实。我说,这宝石场确实有,但你不要去。而且我告诉他,据英国人史谷特和勃朗两人的考证,缅北的玉石矿,是在十三世纪的元朝由云南的一个小商贩首先发现的,开采玉石的技术也是由中国传人缅甸的。(见陈炎《中缅两国人民的友好往来的历史》)勒干之所以去异国他乡采宝石,难道仅仅是为幸福的爱情所驱使吗?不,是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的折射和缩影啊!小说仅仅是讲了一对景颇族青年男女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吗?不,故事和情节是为塑造人物服务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总是寄托了作者的思想,流露出作者的倾向的。正如你说的:“我所以写这篇东西,是为了表达我们民族的善良的愿望和美好的理想啊!”不是吗?我们从作品中感受到的,不正是这颗跳动着的赤热的民族心灵吗!勒干和娜霜这对苦恋着的情人之所以能从炼狱返回人间,“死去又复活”,那是因为国家的命运,人民的命运被人民牢牢掌握住了,故乡的绿宝石重新闪耀出灿烂的光芒,幸福和爱情才又回到人世间。这正是作品的主题所在啊。令人高兴的是,这篇小说具有景颇族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族形式。你以讲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平易中时见奇崛,流畅中蕴蓄激情。简短的七节各自相对独立而又与整篇故事承启连接。作品以勒干和娜霜的爱情为主线,安排了娜霜父女之间,娜霜与姐夫之间,娜霜与早山之间,以及娜霜的父亲与勒干之间四条支线,主脑既定,针线连织,浑然成篇。另外,语言简洁,流畅,形象,富有较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民族特色。我似乎觉得你在吹奏一支吐良,清新的基调里流溢出你深深的情感和明朗的音色,又似乎感到你是在唱着一首激越雄浑的景颇族情歌调。小说中有几处情节是感人的:如第四节娜霜纯洁高尚的心灵和对勒干执着的爱的刻划,第五节对勒干的美梦的一段浪漫色彩的描绘,还有第七节中游子归来后对祖国故土的怀念。读到这些地方,每每心潮滚沸,使人产生更多的联想和思考。但这篇小说也存在一些缺点,其中突出的一点是人物性格的刻划不够深,不够细,多见粗线条的斧凿而乏细线条的精雕。你较多着眼于整篇故事的完整性而不太致力细节描写的生动性和典型性,因此人物的性格显得模糊,尤其是主要人物的形象不够丰满,个性不鲜明。相比之下,娜霜比勒干的形象又较丰满些,勒干显得概念化。这也许是由于你安排的人物活动的时间跨度太长,写了整整十年的经历,次要人物也分了力,因而难于去精细地选取最能表现主要人物的细节。这是短篇小说的一忌,也是不少初学写作者的通病。茅盾曾说“短篇小说主要是抓住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段来说明一个问题或表现比它本身广阔得多、也复杂得多的社会现象的。”因此“选材要严,开掘要深”(鲁迅)。大师们的名篇且不去说,请你反复阅读,研究分析白族作家杨苏的两千多字的短篇《求婚》吧。指出这一点,是因为我对你寄于更多更大的希望。

对于你这样一个年轻而又有较丰富的生活阅历的少数民族作者来说,我的喜悦心情是难以言状的。我还高兴地看到了岳坚、李向前、木如迈、岳丁、玛波、晨宏等一批年轻的的景颇作者也发表了一些文学作品,我为我同代的民族兄妹们祝福!现在你已到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少数民族文学讲习班学习去了,这是多么的幸福啊!古人说:“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厚积方能薄发。一年以后的石锐,我们将刮目相看了!

以上浅见或有错误之处,望来信批评。纸短情长,暂此搁笔。

顺祝学习、创作丰收!

张承源

1981年5月1日昆明

注:《勒干和娜霜》载《边疆文艺》1981年第1期。《小说月报》1981年第3期选载,作者石锐,景颇族。

承源同志: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很高兴!你对拙作《勒干和娜霜》作了中肯的分析评论,给了我真挚的关心和鼓励,使我深为感谢。

对文学创作,我刚刚起步,谈不出什么经验来,只能谈点学习体会。

我刚读完高小就参加工作了,原在盈江县宣传队工作,经常跑乡下,接触到各种人和事,有的事是很感人的。那时我就想把了解到的东西写成文学作品发表出去。可写出来的稿子一次又一次被人家退回来了。有个热情的编辑对我说,你先看看文学基础知识,多读些书再搞创作。我就开始攻读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这样写出来的文章,虽然还达不到发表的水平,但比起来是有进步了。后来我又到云南大学中文系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云南民族学院工作。在工作岗位上,我继续努力读书,也开始写点东西,从一九七六年到一九八0年在报刊上发表了二十多篇文章。为了能用本民族的语言文字进行创作,我还认真自修了景颇文。一九八0年我用景颇文整理创作的民间叙事诗《凯诺与凯干》已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我现在是既用本民族文字也用汉语言文字进行创作。

搞文学创作没有生活基础是不行的,但只有生活。而不懂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也是写不出好作品来的。过去我总不明白,我从小生活在边疆,对边疆各民族的生活是比较了解的,为什么写不出有民族特色的文学作品来,而那些老作家下来走一趟为什么就能写出好多作品来?后来我认识到要搞文学创作,就要像老作家那样,多读书,多学习,打好思想和写作的基础,并长期深入研究社会生活。所以,希望我们爱好文学创作的青年朋友们,先多读书,读马列著作,读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学作品,在丰富的社会生活积累的基础上,大胆创作。

我正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学习。在党中央身边学习,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决不辜负党和边疆各族人民的希望,一定要勤奋学习,努力提高思想和艺术水平,回到边疆争取为各族人民写出较好的作品来,为祖国实现四化,为发展和繁荣社会主义的民族文学艺术而贡献力量。

石锐

1981年6月1日于北京

(原载《团结报》1981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