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立身处世完全被钱的观念所支配,除开占有冲动外,没有别的行为动机,他们生活没有个再高的标准,只好完全依靠各种传统的意见来做一切行动的南针。他们所以无条件地拥护传统,否则他们就手足无所措了。他们的生活也单调得可怜了。“怜悯”的确是高尔斯华绥的一个重要情调。他是怀个无限量的同情来刻画人世的愚蠢。他看出人世上最有价值的,最配得被人们追求的东西是审美的情绪。
他们这班人都对于美毫无感觉。他觉得世上一切纷扰的来源是出于人们不懂怎样去欣赏自然和人世的美,把生命中心放在不值得注意的东西上面,因此一幕一幕的悲剧开展了。《远处的青山》是欧战后他发的感慨。“浪漫情调”和“幸福”是正面来描摹“美”。高尔斯华绥不单具有巧妙的冷讽同温和的同情,他还有一种恬静澈明,静观万物的心境,然后再用他那轻松灵活的文笔写出。《幽会》这篇可以代表他这方面。这四篇都是从他的散文集《ThelnnofTranquillity》里选出。他是法国人所最爱读的当代英国作家,这大概因为他布局的完整同他散文的秀逸。人们都说法国人是最善写散文的,因此也可以见他散文的价值了。
(原收入《幽会》,梁遇春译注,上海北新书局1930年10月版)
威廉·海尔·怀特
他的父亲是一家书铺的老板,一个有幽默趣味同卓然自立的性格的人,又是一个不服从英国国教的人。他的童年是在恬静的乡下里过去,后来到大学攻神学,因为他具有怀疑精神被开除了。此后的生涯就平淡地过去,在政府各机关里做事。他喜欢研究天文学,自己盖两个观像台,他觉得天文学是我们精确智识的像征,借此我们可以扩张我们的心境,对于人生得到一种合理的自信态度。这方面和那爱星空的歌德很有些相似。
他译了斯宾罗萨(Spinoza)的伦理学,着有几本长篇小说(都不是很长的):TheAutobiography,TheDeliverance;TheRevolutioninTanner’sLane,Miiams’Schooling,CatharineFurze,ClaraHopgocd。第一本和第二本是带了自传性质,是极诚恳动人的自剖文字。此外还有几篇短篇小说和讨论宗教,文学,哲学种种问题的文章。
他的创造的主要情调是悲哀,一种默默的惆怅。他既不赞颂人生,也不咒诅人生,只是怀个凄然的心境来观察人生,描写人生。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本质是melancholy吧。
他和其他具有哀怨情怀的作家一样,写出极恬静清晰的散文,是近代一位散文名家。
(原收入《厄斯忒哀史》,梁遇春译注,上海北新书局1930年12月版)盖斯凯尔夫人这位女作家是英国小说家里第一个把穷人们的生活老老实实地描写出来。迭更司写下流社会时总是画出一幅闹哄哄的,怪有意思的图画,虽然有时也说得叫人辛酸流泪,但是他的滑稽口吻把穷神的单调的,死板板的,毫不容情的丑面目遮住了。这位女作家却敢大胆地将英国工业区里工人穷苦不堪的状况素朴地写出,而成为很妙的小说,从这点上我们可以猜出她的艺术手腕是多么高明,她的处女作MaryBarton和NorthandSouth,是属于这类的长篇小说。
但是她又具有细腻的诙谐情调。曾经用极恬美的笔描状一个全是女人住着的僻乡里的生活。这本中篇小说Cranford可算做她的杰作。
她对于低微朴素的生活深有同情,能看出内中的种种意义。所以有人说她是英国第一个善说出保姆,管家婆,女仆的心情的人。这篇《老保姆的故事》是她在这方面最大的成功。
自己觉得有意思,就以为别人一定也会喜欢,这是许多自传式小说家的毛病。一篇自述的东西能够写得这么好像完全出于幻想的,玲珑得似非人世间的事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位老舟子的艺术手腕同成就了。
(原收入《青春》,梁遇春译注,上海北新书局1931年7月版)
在监狱中
亨特(LeighHunt)
医生就提议我要搬到监狱病院去住;这个提议得到了批准。病院这个字,我自认,带有不妙的声音,甚至于在我的耳朵里。我想那里一间同别人病人共住的房子,那班人又不是最合式的伴侣;但是慈爱的医生(他的名字是狄克孙)改正了我的误解。那个病院分做四个病房,附带有同样数目的小房。楼上那两间病房已经有人住了,平地的那两间却从来没有用过:内中的一间,不大经济地(我还没有学会打算省钱),我改做成个华贵的房间。我用玫瑰花的格子纸糊着我的四壁;我将天花板画上青天同白云的颜色;铁窗,我就用百叶窗遮着;当我的书架同架上的许多半身像排好了,鲜花同大洋琴也出现了的时候,或者在那水的彼岸没有一个更美丽的房间。当来客来敲门时候,我喜欢看他走进来,向身旁愕然睇视。他走过巴洛,穿过一个狱里的许多小道,忽然看到这样的房间,那种骇异的神情真是奇妙得像做戏一样。查理斯·兰姆说世上没有第二间像这样的房子,除非是在神仙的故事里面。
但是我还有一个别的奇异东西;那是一座花园。房外本来有个小庭,同别个属于隔壁病房的小庭用栏杆隔住。
这个小庭我用绿色篱笆围着,点缀上一个花架,四边铺了从个养树园里拿来的一层很厚的土,甚至于设法弄出一块草地。在土地上我栽满了花卉同小树。有一棵苹果树,在第二年我们就设法做一盘苹果布丁。至于我栽的花,谁也说它们是十全的。托马斯·摩尔和拜伦爵士同来望我,对我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的紫罗兰。在监狱期间,我买有一本《意大利诗集》,常常想到里面的一段,当看着这个小规模的园艺——
我小小的花园,对于我,你可算是葡萄园,田野,草地同森林。
天气好的时候我在这园里写东西同读书,有时上面还挂一幅天幔。秋天里,我的花朵垂着红花彩豆,更使我的花圃生色。我常常闭着眼睛坐在我的圈手椅里,假假地想自己是处身在万里之外。
但是我最得意的是早上的出游。园里的一个小门引到属于监狱的一座更大花园。这个单是做种菜用的,但是里面有一棵樱桃树,我看它开过二回的花。我在想像里将这块地分做好多心爱的区域。我很郑重地把自己穿得好像是打算做一回很长的散步;然后再戴上手套,夹一本书在腋下,开步走出,请我妻子不必等我用餐,若使我回来得太迟。
我最大的小孩,兰姆那时做有几首可爱的诗赠他,是我忠实的伴侣,我们常常一起玩许多小孩子的游戏。那或者是当他梦着一种这类的游戏(但是在我的耳朵里那些话有个更牵情的效力),他一晚上睡着时候减道,“不,我没有失丢;我被人找出了。”那时他同我的身体都不很强壮;但是我活到看他变成四十八岁的大人;无论人们在什么地方碰到他,同时会碰到慷慨的帮助同卓越的学识。
悲哀
约翰逊(SamuelJohnson)
关于扰乱人心的种种热情,我们可以说,它们是自然而然地急趋于自己消灭之途,因为它们鼓励同加快它们目的的实现。比如恐惧催促我们的逃走,希望激发我们的向前;若使有几种热情或者因为受了我们的放纵,弄得失丢了它们达到目的时候所该有的好处,贪婪同野心就常常是这样子,然而它们目前的志向还是想得到幸福的工具,那幸福又是真正存在的,大概是可以望得见的。守财奴总是以为有个数目能够使他心满意足;每个野心家,像皮洛士王一样,心里有个最想占有的东西,得到这个东西,他的穷苦就告终止,此后他的余生要在舒服或者作乐,休息或者虔信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