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却没来由地觉得平静,心底的安宁只有在见到他的时候才会有。无论多么悲伤,多么无助,只要见到他静静地站在树梢,她也便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陆月雪收敛了一下心神,看见眼前的冷无忌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瞧,她轻叹了一声:“没有什么。”
冷无忌将剩下的一把剑塞到陆月雪的手中:“这把剑是最锋利的,你看看吧!”接着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你的情人?”
陆月雪一呆,忙说:“什么情人?你别胡说八道。”
冷无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陆月雪接过宝剑,拿在手里一看,失声惊呼:“不对啊,这把是轩辕剑,不是无色神剑啊!”
冷无忌也吃了一惊,“怎么?你在找无色神剑?你不是无色宫的主人吗?怎么会连无色神剑是哪一把都不知道?”
陆月雪叹了口气,支吾着说:“我不是不知道,就是我最近生了病,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冷无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月雪一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你不是假冒的水风清吧?”
陆月雪愣了愣,大声说:“我当然是水风清,怎么会是假冒的?”
冷无忌笑说:“今天白天我就觉得你像是假冒的,什么事情都要问别人,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陆月雪“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生病了,你怎么那么麻烦,我是主你是客,你居然要怀疑我。”
她瞟了他一眼:“我可要走了,你想参观,就慢慢地参观,反正这里还有几百把剑,你随便拿一把吧,好像都挺锋利。”
她提着轩辕剑走出无色宫,见月光下无色宫中殿宇层叠次第,十分恢弘。她记得剑萍带着她走过的路,沿着归路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转了几转后,见前后左右所有的宫殿几乎都一样,心里暗叹:不会是迷路了吧?
她没精打采地坐在一个宫殿前面的台阶上,心想,早知道是这样的,就不来这里了,孟婆婆也不说清楚,弄得自己糊里糊涂。水风清是自己的前世,却和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今生要背负一个陌生人的积业呢?
她叹了口气,无聊地用剑在地上划来划去,忽听冷无忌说:“你怎么坐在这里?夜那么深?为何还不回去?”
陆月雪头也不回地说,“我迷路了。”
冷无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在自己的家里也会迷路?”
陆月雪用一只手托着脸:“我以前哪里有那么大的家啊!”
冷无忌转到她的面前,盘膝坐在地上:“我觉得你很奇怪啊,你既然是无色宫的主人,怎么会把那么多事情都忘记,更加连自己的房间都找不到,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吗?”
陆月雪翻了翻白眼:“很离谱,我自己也知道很离谱。不过世上的事情无奇不有,我自己都奇怪,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冷无忌觉得陆月雪的话听起来莫测高深,他微笑说:“无色宫周围布的云雾障可真厉害啊,我们在外面找了好几天,都没有办法进来,但不知为何却被一道光华将云雾障冲开了缺口,我才有机会进来的。否则,我这辈子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陆月雪瞟了他一眼:“不会,你怎么可能见不到我,就算你现在见不到我,以后也会见到我。”
冷无忌一怔,“你说什么?”
陆月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冷无忌笑说:“你说的话有许多我都听不懂。”
陆月雪默然,这人必会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现在他这样和她聊天的时候,却并不是她的仇人。然而可恨的是,她偏偏又知道他是她的仇人。
她抬头看着月亮,低声说:“你以后会杀许多人,虽然我觉得那样是不对的,但我又无法阻止。孟婆婆说不要把今世的恩怨带到前世去,可是我知道你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不见冷无忌答话,她低下头,见冷无忌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颊,似乎全未听到她的话,她心里便无由地烦躁起来,厉声说:“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冷无忌笑道:“我听到了,不过我不明白。但是你何必为以后的事情发愁呢?如果宿命已定,我们本无力抗天,就让宿命按照它的轨迹发展下去吧!”
陆月雪发了会儿呆,心里就觉得悲伤,这些事对于冷无忌来说是未来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却是过去的事情,她知道必会发生,而且已经发生了,因此根本是无法改变的。她以双手掩面,大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过了半晌都没有听见脚步声,陆月雪将手指分开一条缝,见冷无忌的脸凑在自己面前,也正是从指缝向里张望。她脸上一红,放下双手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礼貌?离人家那么近干什么?”
冷无忌笑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发脾气,莫名其妙地就发脾气?”
陆月雪轻叹一声,低声说:“你不明白,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过也难讲,到时候,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
冷无忌一笑起身:“你虽然忘记了你的寝宫,我却还记得,我带你回去吧!”
陆月雪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就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冷无忌带着陆月雪转过了几个宫殿,指着前面的一个宫宇说:“你看,你的宫殿飞檐上是剑的标志,别的人都是不同的标志,以后要是不记得了,就看一看飞檐。”
陆月雪抬头去看,果然如冷无忌所言,她轻笑道:“你倒是心细。”
冷无忌也微笑:“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冒充的,怎么可能把什么都忘记呢?”
陆月雪一笑走入宫内,宫中有夜明珠照明,一点都不觉得黑暗,她坐在床沿上,正想躺下,忽见桌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她心里一动,也许这书里会记载一些有关无色宫的事情。
她走过去,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四个字:无色疏抄。
她心里暗喜,连忙翻开来看,前面几十页都是一些练功的心法口诀,陆月雪只扫了一眼,便已经铭记于心,这心法十分熟悉,像是已经练过的。她也不去多想,一直向后翻,在最后几页,却记载着一个故事。
余乃铸剑大师欧冶子之女,余父欧冶子为练旷世奇兵,不惜将余推入剑炉中,以余血祭剑,当时炉火纯青,终成越王剑。然余一点孤魂,缥缥缈缈,沉浮于天地间,不得转世,亦不得超生,上下三界,何处为余归所?余终日哭泣,哭声上达天庭,为天帝所感,招余至无色界剑池看守天界神剑。
然魔界昌横,正道衰微,人间正义犹待匡护。天帝有好生之德,为救苍生,命余带天界神兵至人间斩妖伏魔。然神仙之物,本无形迹可寻,余将一点剑意封印于体内。世人愚钝,不知此为何物,余命之曰:无色神剑。无色无相,无迹可寻,剑意到处,草木皆为利器。
陆月雪心里一动,原来无色神剑是没有实体的,怪不得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接着的一大段,这位女剑仙写了许多斩妖伏魔的经历,陆月雪也懒得去看,随手翻到最后一页,见此页写道:
余自觉飞升之期已到,天帝于冥冥中降下圣旨,令余重返无色界剑池。然无色神剑,已为人间正道所在,余不欲将此物带回天界。特在昆仑山觅一处建无色宫,以藏此剑。无色宫所在之处,本上古擎天之柱,上达三十三天之外,下通九幽之府。余于宫外广布云雾障,此障除非由余亲授口诀可解,否则除了无色神剑外,无物能破。余将无色神剑真元封印于一弟子体内,命其代代相传,勿使神器成为绝响。一切事了,余方能安然飞升,此无色疏抄,留待后世子弟,令知源起耳。
陆月雪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剑萍说剑在我的身上,原来剑就是我,我就是剑。她一明白这一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无色神剑,果然与众不同,居然是无色无相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驾驭这把剑,但剑既然在她的体内,她总是能想出办法来。
此时东方微白,她忽然想到,既然剑在她的身上,她何不跟着冷无忌去杀冷去病。她在这无色宫中,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连路都不认识,总是会被人看出破绽来的。如果跟着冷无忌去杀冷去病,等到七日一过,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个真正的水风清便回来了,到时候,她自然会回到无色宫来。
主意一定,陆月雪精神一振,也不觉得疲倦,推门出了寝宫,一走出大门,便看见冷无忌站在她的门前发呆。她推了他一把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冷无忌一笑:“你起来得真早啊,我等着你起来,借给我无色神剑呢!”
陆月雪“哼”了一声:“剑就在我的身上,我是不会借给你的,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杀你的义父。”
冷无忌大喜过望,“真的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离开无色宫,不过我只有六天时间了,六天之内,你要把想办的事情办完,六天一过,我可不保证我还会跟你一起去杀你义父啊。”
“六天?应该够了,不过为什么六天一过,你就不能保证了?”
陆月雪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冷无忌便不再问,此时宫中侍女已经开始走动,陆月雪说:“我们快走吧,如果被她们看见,一定不会让我离开的。”
冷无忌连忙点头,两人驾起剑光向着宫外而去,到了云雾障的附近,冷无忌问:“你有什么办法撤去云雾障吗?”
陆月雪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否则她们自己也出不去了,不过我已经忘记了。”
冷无忌笑问:“你还记得什么?”
陆月雪微微一笑:“虽然我不记得,但我能破了这云雾障。”她也不计后果厉害,用手中轩辕剑向外一划,剑气溢出剑外,长达数十丈,光芒所到之处,云雾障应手分开。
两人从破口处仗剑飞出,全未注意到云雾障一被击破,便即慢慢消失,不再合拢。
十一第二日
两人飞出里许,与狄催二人会合。冷无忌互相引见了一下,狄笙和催玉笛都是陆月雪见过的,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催玉笛已经死去了,现在却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她知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了似梦似幻的感觉。
此时余氏父女也仗剑而至,陆月雪一见到余海珠便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师傅年轻的时候吗?她不知道清仪道长俗家姓名,只觉得余海珠的相貌与清仪道长有几分相似。她想起清仪道长临死以前说过的话,如果她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她必将会杀死余剑豪。
她甩了甩头,明明是过去的事情,却又变成了未来的事情。世人愚昧,总是妄想预知未来,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照样发生。就像是她现在,知道一些事情会照着某个方向发展,她却完全无力改变。冷无忌必会在十七年后成为他的灭门仇人,可是她却无法在这一刻阻止。
忽听催玉笛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昆仑山顶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月雪一惊,连忙回头,只见本来一直云雾缭绕的昆仑主峰,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云雾障消失的十分彻底,天空一片晴朗,雪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陆月雪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觉得主峰和以前不同了。她呆呆地盯着昆仑主峰,心里想,不对,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此时,冷无忌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昆仑主峰上本来是没有冰雪,怎么一下子就被冰雪包围了。”
陆月雪猛然想起,昆仑之顶,虽然奇寒彻骨,但确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冰雪,然而此时的昆仑主峰,就像是任何一座其他的高峰一般,半山腰之上就全部被冰雪包围了。她心里暗惊,如果主峰在瞬间冰封,那么那些宫中的侍女现在又如何了?
来不及多想,连忙驾起剑光向着主峰而去,越飞得近,心里越惊,刚才还是恢弘的宫宇,一下子就被冻结在冰雪里,从这种情形来看,这里似乎已经被冰封了几百年。然而,便在不久之前,陆月雪刚刚从这宫殿中走出来,那个时候,一切还是活生生的。
才进入无色宫,就见到几个侍女姿态各异地站在庭院里,全身已经冻结在冰块中。在明媚的阳光下,她们冻结以前的表情仍然栩栩如生,满脸都是惊骇、讶异、不可置信的神情。
陆月雪越来越是惊慌,她仗剑在宫内飞行,所到之处,侍女们全部都已冰封。冰封的过程似乎是在瞬间完成的,她们仍然保持着被冻结时的姿态,有人正在提水,有人则在谈笑,还有人正将水果放入口中。
陆月雪落下剑光,她已经失去继续探查的勇气,冷无忌落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陆月雪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冷无忌默然。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毁去了云雾障,所以这里才一下子就冰封了。”
冷无忌叹了口气:“我们还不知道原因,你不要瞎猜。”
陆月雪微微苦笑,“你不用安慰我,刚才还是好好的,我们一离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一动,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任性的原因,积下了业报,所以自己的今生,才会颠沛流离。不由得痴痴发起呆来,又觉得其实这本不是前世的所为,这个身体虽然是前世的身体,却全无前世的意识。
此时,狄笙与催玉笛已经在宫中搜查了一翻,两人面色凝重,低声说:“没有一个人活着,所有的人都被冰封了。”
陆月雪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便在此时,大地忽地震动起来,众人都是一惊,震动来得十分猛烈,冰封着的宫殿开始坍塌。众人无法立足,只好仗起剑光飞在空中,便在此时,陆月雪忽见一团寸许方圆的光球从无色宫的地底飞出,向着她迎面而来。她连忙侧身闪过,光球从她的身畔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就是余剑豪,余剑豪却全无所觉,被光球正正地击在面门。那光球一击中余剑豪的面门,一下子便隐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只是在瞬间便完成了,余剑豪被光球击中,全身立刻一震,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迷茫起来。
陆月雪忙问:“你怎么样?”
余剑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越来越是慌乱,忽地以手掩面,大叫一声,转头便跑,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余海珠忙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叫:“爹,你怎么了?爹,你等等我。”
两人速度极快,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陆月雪心知有异变发生,她来不及解释,忙驾起剑光,一路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下了昆仑山,见余海珠失魂落魄地站着,却不见余剑豪的影子,她连忙降下剑光,问:“你爹呢?”
余海珠哭丧着脸:“我不知道,追到这里就不见了,我爹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忽然跑了?”
此时冷无忌三人也都已经赶到,陆月雪问:“你们谁都没有看见那团光球吗?”
众人一起摇头,陆月雪心想,为何只有我一个人见到呢?
她总觉得不妥,又恨自己没有仔细看无色疏抄,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众人分头寻找余剑豪,找了许久都不见他的下落。
忽见前面剑光闪动,走近了看时,却见几个人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在大打出手。那被围的两个人虽然武功颇佳,却是不通剑术,用手中的剑勉强抵挡着飞剑的进攻。而进攻的一方,则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子,一边打一边还疯言疯语地说:“小姑娘,你就不要再抵抗了,乖乖地跟着大爷回家去享福吧!”
眼见那女子手忙脚乱,忽然惊呼了一声,手臂已被剑光划破了一道血口。少年立刻挡在她的面前,大声说:“不要伤我姐姐。”
陆月雪驾剑光过来,她不知双方是什么路数,一时还无法决定是否相助,但那些围攻的人见到陆月雪后,立刻嬉皮笑脸地说:“今天运气真好,又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正好抓回去给大爷们采补。”
陆月雪皱了皱眉,她也懒得多话,将轩辕剑放出,只一绞便将几个人的飞剑绞断,那几人大吃一惊,后退数步问:“你是什么人?”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叫陆……水风清,是无色宫主人,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快快走,现在我心情还好,如果走晚了,我一旦改变了主意,恐怕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