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互视一眼,一个人抱拳说:“原来是无色宫主,我们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陆月雪转过头不去理他们,几人忙落荒而逃。陆月雪瞟了少年男女一眼,见少女手臂上虽然受了伤,不过并不严重,她也懒得理他们,正想转身而去,忽听那少女叫道:“你是清儿?”
陆月雪止住脚步,半转过身:“我是水风清。”
少女立刻大喜过望:“清儿,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表姐胡媚娘啊!”
陆月雪一怔,表姐?水风清有表姐吗?
那少女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冲上来一把抱住陆月雪:“清儿,你真不记得我了?不过也难怪啊,你那么小就跟着师傅上山,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刚才你不说你是水风清,我也认不出你呢!”
陆月雪后退了一步,挣脱那个少女的怀抱,她觉得这少女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闻了就觉得不舒服。
胡媚娘一把拉过少年,“这是你表弟胡玄风,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和他玩了。”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完全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当然不知道她的表姐表弟。
胡媚娘上下打量着陆月雪:“清儿,你真是长大了,咱们姐妹已经有十年不见了,你现在长得真漂亮,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陆月雪看了胡媚娘一眼,淡淡地说:“表姐才是大美人呢!”心里忍不住想,不会那么倒霉吧,怎么又会遇到水风清的亲戚。
此时众人也已赶到,那胡媚娘一见来了许多人,立刻迎上去说:“你们是清儿的朋友吧?我是清儿的表姐胡媚娘,不知道几位高姓大名啊?”
众人纷纷与胡媚娘述话,陆月雪冷眼旁观,见胡媚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连手臂上的伤都忘记了。她心里暗想,水风清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表姐。忽然觉得有人走到身旁,一转头,见那个表弟胡玄风低声问:“表姐,你还记得我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我自从到了无色宫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而且前一段时间我练了一种功夫,也使记忆大减,你是我表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玄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月雪:“表姐,你好像改变了许多啊!”
陆月雪一惊,忙说:“是吗?我们都离开十年了,当然会改变很多了。”
胡玄风释然微笑,“其实我和姐姐这次来,就是专程到昆仑山找表姐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胡玄风垂下头:“找表姐就是想通知你姑丈的死讯,前一段时间姑丈受了风寒,本以为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风寒一直不好,居然转变成了肺炎,结果姑丈就这样去了。”
陆月雪试探着问:“你说的姑丈是指我爹?”
胡玄风有些惊诧地说:“当然是你爹,我只有一个姑丈。”
陆月雪“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表示一下悲伤,虽然她压根都不知道那个爹到底是谁,但她现在是水风清的身份,如果是水风清本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会痛哭一场的吧!但让她哭,她可实在哭不出来。
胡玄风已经在问:“你怎么不伤心呢?”
陆月雪忙回答:“我不能随便伤心,师傅说我练的是玄门正宗的功夫,练得多了,心淡如水,七情六欲都没了。”这话倒不是编出来的,是陆月雪初习内功的时候清仪道长说的,她忽然想到师傅,心想师傅练了这么多年的玄门内功,不仅没有心淡如水,反而越来越参不透情爱恩仇,看来这功夫是不能真的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此时,胡媚娘忽然走过来一把拉住陆月雪说:“不仅如此,姑丈临终之时有遗言,叫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而且一定要你马上与我弟弟成亲。”
“成亲?!”陆月雪惊呼,“为什么要成亲?”
胡媚娘笑道:“你忘记了吗?你们两人是自小指腹为婚的,你看看你脖子上戴的那块半月形的玉珏,玄风脖子上也有一块,两个合在一起,就是一整块玉。”
陆月雪低下头一看,自己脖子上果然挂着一块半月形的玉珏,胡玄风的脖子上也同样是半块,胡媚娘将两块玉珏凑在一起,便成了一个满月。“这婚事可是你们一生出来就定下来的,你十岁的时候被无色宫主带走,一直在昆仑山上住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过家乡,不过你小的时候,姑丈也和你说过这头婚事的吧?你不会忘记啊,因为你以前还老是吵着说要嫁给我弟弟。”
陆月雪不由苦笑,自己在这里只有七天的时间,成不成亲自己可不能替水风清决定。她忙说:“表姐,这件事情等过五天再说好不好?”
胡媚娘马上跳起来说:“怎么能等,我们可是走了几个月才走到昆仑山的,而且姑丈也说了,你年纪已经大了,再不成亲,难道还要做老姑娘吗?”
陆月雪皱了皱眉,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尤其是冷无忌,目光冷冷的,似乎带着几丝不耐,她心里就有点怯怯的,也不知道怕什么。胡媚娘却不依不饶,追着问:“你怎么了,幸好我们有缘遇到,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马上就成亲吧!”
陆月雪一惊,马上说:“不行,无论如何要等五天,什么事情都必须五天以后再说。”
胡媚娘问:“为何一定要是五天。”
陆月雪说:“因为我要考虑考虑啊,到底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媚娘忙问:“难道你想悔婚?”
陆月雪连忙摇着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月雪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是头痛:“我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胡玄风也说:“姐姐,你不要再逼她了,让她想想吧!”
陆月雪立刻松了口气,忙说:“对啊,你先别逼我,我五天后会给你答复。”她只想着等五天后自己离开了水风清的身体,这样的事情当然由水风清自己决定。
却见冷无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她心里暗叹,也不去理他,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水风清,只是占着人家的身体而已,什么事情都要等真正的水风清回来才能由她自己决定。
忽见一道剑光落了下来,居然是余剑豪去而复返。余海珠连忙扑到余剑豪的怀里,问:“爹,您刚才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女儿叫您也不回答。”
余剑豪笑了笑:“我刚才不知道为何,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就想跑一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陆月雪疑惑地看着他,虽然觉得余剑豪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天色已晚,众人便露天生了一堆火,催玉笛出去捉了一只野山羊,便在火上烤来吃。陆月雪虽然不戒荤腥,但这样的吃法到底觉得于心不忍,她也不吃什么,一个人走回山里,采了些野果。
正走着,忽见一棵白杨树的树梢上站着一人,随着树枝的摆动而上下起伏不定,月光甚佳,照着他的红衣反映出妖异的光芒。她心里一动,想起这三年来,每次见到他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形,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便那个样子地站在树梢上,总是安安静静,别人不开口的时候,也决不会先开口。
心里升起了一丝悲伤的感觉,就想转身离去,冷无忌却已经开口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你没有去吃东西吗?我不喜欢催玉笛那样吃东西的方法,所以出来采一些野果。”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惊惶失措。
冷无忌轻笑一声:“我又没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也笑了笑,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上来吧!”
陆月雪点头,一跃上了树干,坐在树干上,她虽然轻功极佳,但若要象冷无忌般无凭无依地站在树梢那样柔弱的枝头也是不能。她忽然就想到以前只要自己吹笛子,冷无忌就会来,便脱口说:“我吹笛子给你听吧!”才说出口便想起现在玉笛不在自己手中,失笑说:“我忘记我没有笛子了。”
冷无忌便也一笑,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陆月雪呆呆地听着他吹,一曲吹罢,她笑问:“怎么树叶也能吹得出音乐吗?”
冷无忌说:“是啊,在落霞山的时候,玉笛和狄笙总是喜欢笛箫合奏,我没有什么乐器,有的时候就用树叶跟着他们胡吹一气。”
陆月雪接过冷无忌手中的树叶,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什么声音也吹不出,她笑道:“真奇怪,明明是同样的叶子,你能吹出声音,我却吹不出来。”
冷无忌微微一笑:“开始的时候总是吹不出来的,慢慢就好了。”他话头忽然一转:“你真要和那个人成亲吗?”
陆月雪一手支颐,心里想,水风清会和那个胡玄风成亲吗?他们说是青梅竹马,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会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吗?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得五天后再说。”
冷无忌默然,过了许久方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为什么要等五天呢?”
陆月雪笑了笑:“因为过五天后,我的想法会改变许多,我也不能知道五天后,我会怎么想。”
冷无忌忽然有了怒意,他淡淡地说:“原来你那么容易改变啊!看来女人果然善变,怪不得有人用水性杨花来形容女人。”一言才罢,立刻一掠而去。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水性杨花?有那么夸张吗?
她耸了耸肩,继续在树上看着月亮吹了许久的树叶,虽然总算能够勉强吹出声音,但想象冷无忌一样吹出音律来却是不可能的。
月至中天,陆月雪向着火堆方向走去,才走到火堆旁,就见狄笙、胡氏姐弟围着火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忙走过去,见余剑豪躺在火堆的旁边,心口破碎,一颗心显然已经被人生生地挖了出来。
陆月雪心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笙答道:“刚才我和胡家姐弟到附近的牧民家里要一些羊奶,走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是这幅情形了。”
“余海珠呢?”
“她好像跟着催玉笛走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陆月雪心里暗叹,想不到师傅的父亲会死得如此惨。忽听余海珠和催玉笛一路嘻嘻哈哈地笑着回来,众人默然不语,余海珠刚问:“怎么了?”立刻便看见了余剑豪的尸体,她惊呼了一声:“爹!”冲到余剑豪的身边,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月雪轻叹一声,过去扶起她,在她的心口轻揉,过了半晌,余海珠悠悠地醒转过来,呆呆地盯着余剑豪的尸体,也不哭泣,只一字一字地问:“是谁杀了我爹?”
众人对望一眼,一起摇头,此时胡媚娘忽然说:“从余先生死的样子来看,他虽然被人抓去了心脏,脸上却只带着惊异恼怒的表情,而不是恐怖的神情,而且从现场来看,也没有打斗的迹象,我猜测,杀死余先生的,恐怕是他的熟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会动手,因此全无反抗之机,就被人杀死了。”
陆月雪看了余剑豪一眼,果然如胡媚娘所说,她心里一动,她是一个久走江湖的人,平日面对各种突变,都能够保持冷静,今天是看到余剑豪的死状奇惨,才会一时失了主意。但胡媚娘却一眼便看出了这些,她这种从容冷静绝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做到的。她不由瞟了胡媚娘一眼,正好胡媚娘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接,胡媚娘马上垂下头去。
余海珠大声说:“这个地方除了你们外,爹爹根本就不会有熟人,难道是你们中的人杀了我爹爹?”
众人面面相觑,催玉笛说:“你也不要这样武断就下结论,这些日子我们在昆仑山,要杀你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余海珠道:“不错,你们要杀我爹早就动手了,可以他们却是新来的。”她伸出手来指着陆月雪和胡氏姐弟。
胡媚娘忙说:“余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弟弟刚才和狄笙在一起,你不信可以去问那个牧民,我们确是去了牧民家里。”
余海珠微微冷笑,“刚才催玉笛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她目光一转落到陆月雪身上:“你刚才在做什么?”
陆月雪微微一笑:“一个人在山上发呆,看月亮。”
余海珠问:“有谁证明?”
陆月雪淡淡地回答:“没人证明。”
催玉笛皱皱眉头:“你爹到底是不是熟人杀死的,还不能证实,而且就算是熟人杀死的,你爹难道除了我们外就不认识别人吗?也许是什么其他的熟人心怀叵测,刚好趋我们不在的时候经过这里呢?”
余海珠咬了咬牙:“不可能,爹爹隐居昆仑多年,平日都不与人往来,如果这次不是为了怕你们为害人间,他也不会下山。”她忽然目光一转:“冷无忌呢?这个魔头去了哪里?”
语音刚落地,胡媚娘就说:“看,他回来了。”
陆月雪转过头,见冷无忌神态悠闲,漫不经心地踱了回来,一身红衣翩然。余海珠立刻冲了上去,大声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冷无忌一怔,笑问:“你爹死了?”
余海珠怒道:“你居然还笑?”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爹死了就不许我笑吗?我们正邪不两立,死个正派剑仙,我心里开心还来不及呢。”
余海珠大怒,抽出背后长剑,一剑向冷无忌分心便刺。冷无忌微微冷笑,也不躲闪,眼见剑光便到了冷无忌身前,却见一人飞身过来,轻轻一夹,将剑锋夹在指间,却是催玉笛。
余海珠怒意更盛,“你想阻拦我?”
催玉笛淡淡地说:“我是救了你,以你的本事十个也打不过我们少爷,而且此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少爷既然不知道你爹已死,凶手当然不是他,我看还是应该查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余海珠发了会儿呆,收回宝剑,用手指着冷无忌说:“姓冷的,如果让我查出你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冷无忌仰面向天,只做不见,陆月雪心里不由狐疑,她想到师傅在临死前说,他们四人是杀她爹的凶手,但看如今的情形却又不是如此。
余海珠也不假人动手,在地上埋了个坑,将余剑豪的尸体草草掩埋,一个人坐在坟旁哀哀地哭泣。众人都失了兴致,胡媚娘过去劝了余海珠几句,余海珠也不理她,她自己觉得没趣,便在火堆旁躺下。
陆月雪却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晚,天气骤冷,他们都已到了非人的境界,几乎可以不受外界影响,但胡氏姐弟却是不懂剑术的,为何也能够在夜晚不觉得寒冷呢?
陆月雪坐起身,见各人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催玉笛忽然抽出玉笛来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陆月雪听他吹的曲子,虽然缠绵凄切,却并非那首有所思,她一直记得在昆仑后山,玉笛魔君站在二师姐的洞外吹这首曲子的景形。
她便走过去,借过玉笛,将有所思吹了一遍。众人不由都凝神去听,一曲吹罢,催玉笛低叹:“我本以为我的笛音已是世间无双,想不到姑娘吹得这么好的笛子。”
陆月雪微微苦笑:“这曲子名有所思,其实我也是跟你学的。”
催玉笛一怔,正想再问,陆月雪已经转身走开了。他心里暗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奇怪。
十二
陆月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昆仑山无色宫。
几个白衣的侍女悠闲地在路旁花丛间说笑,她从她们身边经过,听见一个侍女说:“小宫主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但终日愁眉不展,我看她是想家了吧?”
另一个侍女回答:“是啊,那么小就要离开父母,也怪可怜的。”
陆月雪漫不经心地沿着花丛向前走着,她觉得自己正在找什么人。无色宫中的道路她本来全不熟悉,但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走过了许多次一样,每一条分支,每一个宫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熟练地向宫殿的深处走去,在花园的尽头,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大丛白花下,她一愣,猛然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清儿!”
那女孩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似乎没有看见陆月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陆月雪便也觉得困惑不安,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女孩,又似乎根本就是她,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作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