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眉心跳个不停,却强作镇定,笑嘻嘻道:“邪君大人,你一定是认错了,我只是这里的药童而已,我不会治病看病。”
“你当我是小孩儿?”邪君蹙眉,怒视着十五,“方才有人告诉我了,就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女人,不是你还是谁?”
“哎……什么呆头呆脑?”十五忍不住反驳。再说了,这小鬼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就是你了。”邪君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断定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问?”十五被这小东西气得一肚子气。
“哼,本君只是想不通而已。”小邪君语气颇为不满,大大的眼睛流出一份难以置信和不甘。
这小东西虽然跋扈,可与那晚完全不同,他周身没有一丝杀气。
“那邪君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虽说这小东西现在没有起杀意,但是十五也不敢得罪他,只是赔着笑,顺带拖延时间,等月夕回来,然后好好搞定这个小鬼。
小东西从肩上取下一个布袋,掏了半天,抓出一把糖果和零嘴儿。
十五嘴角抽动。这小恶魔竟然喜欢吃零食。
“不是这个。”小东西自言自语,又掏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箱子,对十五晃了晃,“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咦?”十五瞪大了眼睛。她是不是听错了?
小东西见十五一脸疑惑,不耐烦地打开那盒子,从里面掏出一双断手。
十五一见,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那不正是白族年轻管家的手吗?头顶月色如水,十五眼力甚好,看得出小邪君手里那只手保存得非常好,犹如刚刚砍下来那般。
“谢谢。”十五赶紧过去,举起双手。
“嘻嘻!”小东西将箱子一合,挑眉,“但是,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笨女人?”
小鬼,不给就不给,干吗要骂人?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抹灿烂亲和的笑,又用无比温柔的语气道:“我可以拿东西和你交换。”
“嗯?”小邪君漂亮的眼瞳将十五上下打量个遍,“胸都没有的女人,还能有什么?”
“喂!”十五深呼吸,心中暗骂:小鬼,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小邪君不以为然,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吞了下去,最后还舔了舔竹签上的糖渍。
“我会做很多口味的糖葫芦。”十五目光扫过撒落在小邪君脚下的糖果,“还有很多你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糖果。不如我们交换?”
“你?”小邪君撇了撇嘴。
“我连瘟疫都能治,难道糖果还不会做?”
“可你这个破地儿除了臭烘烘的凡人,就是馊了的稀饭,你怎么做?”
“意思就是你同意了?那你跟我来。”十五狡黠一笑,抱着药箱就出了难民所。
这个地方当然没有,但是,有一个地方有。
白族临时府邸,厨房。
十五挽起袖子,将鸡蛋打散,又麻利地将蛋清和蛋黄分开,加入面粉。
而灶头上已经摆好了一排样式好看,刚出炉的蛋糕。
小邪君抱着小箱子坐在房梁上,漂亮的大眼睛惊讶地盯着十五忙上忙下,不时地吞几口口水。
这笨女人,手脚这么快,就像变戏法地做出这些怪模怪样但是闻起来味道诱人的东西。
啪!十五一筷子敲在那肉乎乎的贼手上,挑眉看着已经忍不住诱惑、站在灶头上欲偷吃的小邪君,“想吃?”
小邪君将脸蛋儿扭到一边,噘着嘴儿,“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好的糖葫芦呢?”
“五六岁正是换牙的年纪,你吃多了酸的,小心一辈子长不出牙齿。”拿起一块蛋糕,递到他面前,“这蛋糕里面我加了一点你喜欢的山楂,味道很好哦。”
小东西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嘴巴。
“不吃啊?那我拿出去送人了。”
“等等!”他忙止住,“你重新给我做。把它们都做成人头的样子,最好要做成血淋淋的,就像刑场上刚砍下来的头颅。要新鲜点,血多一点,表情狰狞点,痛苦点,否则,这手我就不给你了。”
十五呆滞地看着小邪君。
“哦,不要太大,”小东西伸出自己的拳头比了比,“这么大就好,我一口一个人头!”
十五真心险些背过气去。
这哪家的孩子,这么凶残暴力!
好像不对,这熊孩子的出场就很暴力!
布置华丽的屋子里,层层白色纱幔从房梁垂下,琉璃灯光影幢幢,落在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排整齐的“人头”上。
这些人头,不过孩童拳头大小,竟然是糕粉制作,又淋了红糖汁,看起来就如刚砍下来的人头。
纤纤玉指沾了外面的一层糖,放在唇里,屋子里的人脸上浮起一丝温和的笑,“还真是难为了……这玩意,叫蛋糕?”
用灵鹫宫秘制的断续膏替年轻管家将手接好时,是次日中午,十五整个人都像被人抽了魂一样,随时都要倒下。
“白将军,灵鹫宫相信将军会坚守诺言。”
面对亲自将自己送到难民所的白将军,十五苍白的脸上依然是那份常人没有的冷静。
鬼知道,昨晚她被那个叫莲初的小恶魔折腾得差点跪地求饶了。
“白某绝不食言,再一次谢过药师大人。”
白将军朝十五深深鞠一礼。他是十大贵族之一,根本不用向任何平民低头,但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子,却有资格得到这待遇。
十五亦朝他回一礼,抱着药箱,脚下虚浮地往回走。刚走过第一道门,就看到月夕拄着龙骨拐杖立在屋檐下,含笑看着她。
他笑容深邃,看得十五一愣,突然听到院子里声音朗朗。
“谢过药师大人。”
“谢过药师大人。”
那整齐的声音,穿过庭院,在野郡上空回荡。十五怔怔看着院中跪在地上的难民,慌忙跑进去要将他们扶起来。
“我已经将白族收编他们的决定告知他们了。若非你,他们还会流落街头,所以,这感激也是你应得的。”月夕笑着解释。
被收编的难民,将不是最低等的奴隶,他们有了编制,就等同于有了户口和工作。
白族收编了难民,可灵鹫宫却再一次收编了人心。
面对他们的感激,十五十分尴尬。她根本没想到,月夕竟然将此事说出去。
“哟,这么多人跪在地上高声呼喊,我还以为是女王大人驾到呢。”
一个嚣张的声音传来。十五回头,看着角珠穿戴华丽,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面容俏丽,一双眼睛却像刀一样落在十五脸上。
十五颔首,“公主殿下。”
“呵呵……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公主殿下。我以为你被这么多人膜拜,都误以为自己是女王了。”角珠走到十五身前,冷笑,“那天我答应了给你三天时间,让你根治瘟疫。可今天早上,我听说依然有人在发热。说到底,你就是一个骗子,来人……将这骗子拖下去。”
众人根本没有料到角珠态度变化得这么快。
一见银骑冲上来要抓十五,院子里的难民一下涌上来,将十五拦在后面。
“你们这群贱民要做什么?敢拦住本公主抓人?”角珠歇斯底里地大叫。
“公主殿下,您这话是在骂我白族是贱民了?”
那原本离开的白将军竟突然折了回来,“这群百姓,早上已经全都编入我白族名下。公主骂人,可要顾着点十族的脸面。”
“白将军行动可真快。”角珠冷笑,目光再次落在十五身上,“但是,谁也不能阻止我抓这女人!她吹嘘三天就能根治瘟疫,但是,她根本做不到。她就是欺上罔下,我北冥圣国,容不得这人。”
她这话一出,白将军想护住十五也是有心无力。
那日角珠存心就要杀十五,因此设了局,而难民有人发烧与否,根本瞒不住。
“公主殿下现在抓人,是不是想逼死本王?莫非,本王也做事得罪了公主?”
正当月夕也发愁的时候,内院里走出一紫衣丽人,目光冷冷地落在角珠脸上。
十五回头,见亲王手持折扇走了出来,还是那件招摇的紫衣,一双潋滟紫瞳,唯独往昔那神情倨傲的脸显得十分苍白,犹如一张焚烧过的纸,透出一丝灰色。
他整个人都倚在门框上,另外一只手放在胸膛,虚弱得似随时都要倒下。
看到他那个样子,十五亦是一怔。
早听说亲王有心悸之病,需要挖去人心服下。
他目光扫过角珠,落在十五脸上,“她若死了,本王怕也回不了圣都。”
角珠脸色惨白,眼神焦虑地落在亲王脸上,“你犯病了?”
亲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角珠马上阴狠地盯着十五,“将她的心挖出来给亲王做药引?”
“她这么丑,那心吃了何用。”亲王冷哼,见角珠一脸茫然,讥笑道,“听说卫十五乃月夕大人亲自提拔的天才药师,我住在此处,是特意来求医的。我心中亦尊敬卫药师几分,可公主冲进来就要将我的救命恩人杀了……这不是专门与我为难?”
角珠脸色惨白地看着亲王,声音颤抖,“我没有这个意思……”
亲王不再理会她,而是盯着十五,“药师大人,说好午时把脉,这会儿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说,你们灵鹫宫从来都这么不守时?”
十五怔怔地看着亲王,不明白这个昨天还寻着借口要将她碎尸万段的男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然救她。
“十五正要去亲王院子。”月夕在旁边替十五接话。
十五回头看了月夕一眼,见他目光柔和却坚定,她点点头,抱着药箱强忍着满身疲惫,朝亲王行了礼,“小的这就来。”
亲王目光越过角珠,看着圣都方向,“公主殿下你这次私自离圣都,女王若知道了怕是要大发雷霆吧?”
角珠双眼绯红,盯着亲王,见他一如既往的冷漠,咬了咬唇,狠狠盯了一眼十五,拂袖而去。
银骑见公主离开,自然都跟着出去。他们一走,周围的百姓顿时松了一口气。
十五看着角珠离开的方向,反而更蹙起了眉头,但一道目光像锁链一样锁着自己,十五侧首看向亲王,正要开口,对方对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不要以为方才我是在开玩笑。”说完,转身往院子内走去。
“嗯?”十五一愣,旋即惊愕地看着亲王。
难道说这人,真要她替他看病?
都是一些不敢得罪的人!
十五吐了一口气,回首朝方才帮她的白将军点头行了礼,小跑着跟着亲王进了内院。
内院幽深,道路两旁艳丽的格桑花恣意绽放,可无论怎样努力争艳,在那一抹紫影飘然掠过时,都暗自晦涩起来。
对方速度很快,十五不管走多快,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等过了内院时,直接看不到他背影了。
十五看到一间房门开着,应该是亲王的房间。
门口并没有侍女和守卫看守,之前为难十五的侍女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十五抱着药箱立在门口,看着里面层层垂落下来的面纱,轻叩门,道:“亲王。”
“咳咳……”
里面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十五小心翼翼地进去。这纱幔轻拂的屋子布置简单,可处处彰显高贵雅致,甚至透出几分奢华来。
这是难民所啊。十五暗自吐槽。一阵风从外面吹来,纱幔拂过十五脸颊,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而细腻。
阳光从左边的窗台照进来,整个屋子透着一层朦胧的光,恍然看去,竟似仙境。
而光线的源头,那临床的小榻上坐着一个人。
掀开纱幔走过去,十五见亲王半趴在窗台上,双手交叠,完美漂亮的下颌枕在手背上,卷长的睫毛轻搭在脸颊上,安静如蝶翼。
他那样子,像是睡了过去。
十五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下,见他纤细的背轻轻一颤,再次压抑地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来得剧烈,好似整个肺被撕开,而他也难以坚持地弓着背,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扣着窗棂,似十分痛苦。
十五忙放下手里的药箱,从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亲王。
“亲王,你先喝点水。”
亲王止住咳嗽,抬头盯着十五,紫色的眼瞳里迸射出无尽的恨意。
十五被他可怕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汗,想要后退,却发现周身没有任何力气,身体开始麻痹,丝毫动弹不得,好像有无数条银丝将自己全身捆绑住,将她越勒越紧,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亲王的目光也越来越阴冷,好似一把利刃,要将十五凌迟。正当十五被他目光盯得快要窒息时,他突然侧首,看向窗外。
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十五如得大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决定撤离。
这男人太可怕了!
可她还没有跨出一步,亲王的声音已经传来,“水,拿来。”
见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十五只得硬着头皮将水放在他手心。
“坐下。把脉。”
抿了一口的茶杯被放在窗台上,亲王整个人后靠在梨花垫子上,闭上眼睛,伸出方才那只手,摆在十五面前。
十五深吸一口气,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手指落在他脉搏上,十五眉头顿时蹙起,再仔细摸去,然后猛地收回手,紧张地盯着亲王。
此人,没有脉搏。
他此时靠在梨花垫子上,长发垂落,露出完美如玉的脸,那闭目的样子和灰白的脸,和死去了无异。
“我没死。”对方唇角噙着一丝讥笑。
“亲王,小的曾听说您有心悸……”
“还听说什么了?”他突然打断十五,紫眸幽幽落在十五脸上。
“……”十五张大了嘴,不知道怎么接口。
她当然听说了很多。
眼前这个面容倾国倾城的男子,是女王角丽姬捧在手心的男宠。
也听说,他每隔几日就要挖面容秀美的男女的心脏。
“嘻嘻……”亲王发出一丝浅笑,“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一个女人的男宠,以一个女人为靠山,嚣张跋扈?”
“小的不敢。”
角丽姬统治北冥二十多年,可是,真正统治九州时,却是三年前。
这个身份神秘的亲王,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都说这个亲王不过是后宫一个男宠,从不干涉内政,亦没有掌握任何兵权,可今日,从角珠对他的态度,十五就看出了一丝端倪。
角珠那挣扎的眼神里,有着对亲王浓烈似火的爱慕,更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或许是源自于亲王是角丽姬的人。
更或者是……对亲王本身。
“你方才要说什么?”
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十五从思绪中惊醒。
“小的想检查一下亲王的心脏。”
他眉目一闪,看着十五许久,诡异一笑,“你确定要看?”
十五蹙眉,终究还是点点头。
亲王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衫,留得最后一件,对十五道:“你自己来吧。”
十五并未觉得任何尴尬,纵然眼前这男子倾国倾城,可她此时医者仁心,并没有丝毫歹念。
也或许是先入为主的感觉,她见过比亲王更加貌美之人。
那双碧眼从脑中一闪而过,十五顿觉心中传来一丝莫名心痛。
她倾身过去,将亲王贴身衣衫的带子解开,然后撩开。
可突然地,亲王一下扣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十五茫然地看着他,见他扬眉一笑,“不用看了……其实都是骗你的。”
他手腕同莲绛一样冰凉,十五有些不适,努力想要挣脱开,却是徒劳无力。
“小的不明白。”
亲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起身,靠在十五耳边,“其实,我心脏并没有问题。”
“啊?”十五骇然地看着亲王。
对方将她的手重新摁在脉搏上,竟能感到清晰稳健的跳跃。
“亲王……你的脉搏?”
“心悸,都是骗人的。”对方笑完之后,眯了眯眼睛,“如今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最好守住,否则,我要整个灵鹫宫都毁灭。”说完,他用力一推,将十五整个人都推翻在地。
疯子!
十五爬起来,盯着那面容阴森的亲王,抱起自己的药箱,转身飞快地跑出去。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唯有她走时,被撩乱的纱幔依然在晃动。
亲王虚脱般地重新仰躺在梨花垫上,衣衫滑落,露出了胸膛那一片可怕的伤疤。
那伤疤恰在心脏处,像是被利刃穿过,还逆着伤口翻转,像是要将里面的整颗心都挖出来。
手艰难地移在心脏处,里面……没有空空如也,唯有让人难以承受的痛。
时光千年,那伤越来越深,痛越来越烈,恨亦越来越浓。
忘川河渡口的撑船人像往常那样,跷着二郎腿坐在船头,悠闲地等待来客。
河水幽深不见底,偶尔可见一两张狰狞的面孔浮在水面,瞬间自燃成碧色的火,与岸边红色的彼岸花相辉映,形成一幅极致的美景。
过了许久,一个引魂人穿着黑袍,牵引着新死的灵魂走到渡口边,神秘兮兮地对撑船人道:“你可知道魔尊回来了?”
撑船人正要站起来,听他此言,动作不由一顿,惊讶地看着引魂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年来,魔尊每年都会来到渡口,从早上站到晚上,可最近,他突然消失了。
他们都在议论,莫不是魔尊寂寞难耐,去人间作孽去了?
可诡异的是,最近天下太平,别说战乱,就是死的人也极少。
“回来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