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三生三世莲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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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迫在眉睫(5)

文公子叹了一口气,迎着莲绛的目光,“卫大人迟早会统一九州天下。那个时候,她也不再是灵鹫宫的代理祭司,也不是简单的卫十五,而是前皇室后人,尉迟十五。而要走到这一步,她需要的是天下人的支持。到时候,军师大人,你还敢保证,她的身边,不会有其他人?”

莲绛眼中露出几分震惊,又听得文公子道:“戴其皇冠,承其责任,皇权之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就注定了她没有退路,更注定了她的身不由己。”

纵然她想要她身边只有他一个,可天下,不允许。

莲绛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凉水刺骨,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周身蔓延,汇集到了心脏,疼得他弯下腰,难以呼吸。

“对不起……”文公子低声道歉。

“你没说错。”莲绛苦笑地打断了文公子,继续认真地刮鱼鳞,不再说一句话。

文公子的确没有说错。

十五统一九州,那是天下所趋,哪怕今日没有文公子,明日也会有另外的人。

现在的他,有能力为她出谋划策,可这皇权的血腥争夺,她更需要的是,千军万马。

这满是荆棘,越走越高的皇权之路,她的身边,如何只能站着他一个人?

到时候,身在皇权最高处的她,将不会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十五,也不会是那个眼中只有他的十五了。

她是尉迟后人。

而手握九州苍生的她,如何会放手一切,与他携手天涯?

如何同他相约去看他悄悄为她种下的那一院蔷薇花?

以上道理,他哪里不懂。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可偏生只有他一个人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

所以,他才想,试着包揽她身边所有的一切。

都说魔鬼可怕,可为何在他看来,人类的心更可怕?

整个帐子里,一片寂静,无人再说一句。

白族听命于灵鹫宫,对于这次角珠亲自带兵,十五当下决定让白将军上阵。

一行人谈好作战计划已经深夜,白将军起身告辞后,十五坐在位置上独自盯着作战图发呆。外面响起铃声,她以为是莲绛,忙起身,却看到阿真捂住半边脸,嘟囔着嘴走了进来。

“阿真,你怎么在这里?莲军师呢?”

阿真委屈地放下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放到十五面前。十五这才发现,阿真整个左脸都肿了。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傍晚我好不容易从茅厕出来,一个小丫鬟非要拉着我,说务必要将这个锦囊交给军师大人。我刚走到帐子里,看到文公子挽着袖子立在灶台边,而军师大人正在埋着头劈柴火,我将锦囊递给军师大人,谁知他一看,连带将我也扔了出来。”

“什么东西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阿真可怜兮兮地摇头。

十五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张绯红的信纸,不由得蹙眉,“这是怎么了?贵族里都流行着求医先送上生辰八字?那白将军的胞妹生病了?”

“生辰八字?”阿真瞪大了眼睛。

十五点点头,将那写着白小姐生辰八字的纸递给阿真,“你去查查灵鹫宫哪位药师负责过白小姐的病史,白将军要上战场,莫让这些忧了他的心。”

在北冥,灵鹫宫亲自负责十大家族甚至北冥皇室所有人的大小病情,并且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病历。

“大人。”阿真看了看纸,“在北冥,贵族间,只有求姻缘才会留下生辰八字啊。”

“什么?”这下,轮到十五睁大了眼睛。

“是啊。”阿真疑惑道,“之前您不是还收了文公子的生辰庚帖吗?”

“我?”十五回头,看着架子上那红色鎏金盒子,头皮顿时发麻。

“难道卫争大人没有告诉你?”

卫争?

十五想起,当时她将盒子随手交给了卫争,但是对方并没有告诉她含义。

这一下,十五如五雷轰顶,豁然明白莲绛一直闹脾气的原因。

看样子,这误会是大了。

“将这庚帖送回去。”十五盯着阿真手里的东西,心里堵得发慌,“顺便告诉送来之人,就说军师的庚帖我早就收了,没有再收他人之理。”

阿真愣了愣。

这卫大人的意思,就说莲军师已经嫁给了她!已“嫁”为人夫,何来娶之说?

“啊,我懂了。”阿真开心地笑了起来,目光瞟向架子上的盒子,凑上去道:“那这么算来,文公子庚帖在后,我们军师大人是正房咯,文公子是侧夫了……啊,好疼。”

阿真还没有说完,十五转身取下了架子上放着文公子庚帖的鎏金盒子,还顺手给了阿真一板栗,疼得阿真哇哇大叫。

“胡说什么?”十五瞪了阿真一眼,“你刚刚说文公子在哪里?”

“这会儿应该回去了吧。”见十五出了营帐,朝文公子住的地方飞快走去,阿真也不傻,当即反应过来,一下拉住十五的衣袖,脸色苍白,“大人,你……你该不会是要去退文公子的帖子?”

门口听到动静的卫争也上前,低声劝阻,“夫人,切莫冲动啊。”

两人将十五左右拦住,十五侧首看向卫争,目光清冷,“卫争,你还记得喊我一声夫人?那你还记得,为何称我为夫人?”

旁边的阿真愣了愣。卫争在众人面前都是唤十五为大人,阿真也是第一次听到卫争喊夫人。

卫争目光一闪,突然开不了口。

“以后不管私下还是公众,你只能喊我夫人,一如当年。”

卫争目光闪了闪,垂下头,“是。夫人。”

夫人,因为,她是莲绛的夫人。

阿真茫然地立在旁边,十五已看向阿真,“阿真,你去准备一套红色嫁娶礼服。”说完,迎着风雪,飞快离开。

卫争紧跟其后。

“哎?”阿真看着两人离开,愣在原地半晌,“红色嫁娶礼服?大人要成亲?”

想着手里还没有归还的锦囊,阿真摸了摸方才被十五敲的额头,嘴里不停念叨,“大人是要和谁成亲啊?”

刚走几步,却迎面看见莲绛抱着食盒立在角落。

寒风卷得他青丝如飞,旁边篝火闪耀,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神色。

刚刚被莲绛扔出来,脸着地,现在还疼着,阿真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大人,还不休息啊?”

莲绛目光扫过阿真手里的东西,“她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大人看到了。”

“那她去哪里?”

“说去文公子那儿。”阿真只得如实道。

莲绛目光黯然,“你方才一路上嘴里唠叨什么?”

“哦。”阿真揉了揉眉心,“大人突然让我准备一套嫁娶的礼服。”

“呵呵……”他勾唇,陡然一笑,声音却格外凄凉。

“大人?”

阿真赶紧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莲绛已经提着盒子进了十五的营帐。

“公子,今晚你也累了这么久,早些睡下吧。”

侍从将文公子扶上床,又小心翼翼地取下床头的八宝玲珑灯,正要退下,突然听得外面一个声音传来,“我们夫人求见文公子。”

文公子侧首看向门口,旁边侍从忙将灯重新点燃,“公子,这声音听来像是卫大人近身护卫卫争大人?”

“的确是他的声音。”

“夫人说,若公子休息了,那明日她再来拜访。”

外面卫争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人?”文公子目光闪过一丝讶然。

旁边的侍从取下貂风给他披上,“还请卫大人稍等片刻。”

屋子里重新点上了醒目香,文公子坐在小榻上,见帐子掀开,卫争走在前方,他身后跟着一披着白色斗篷的人。

来人面容清秀,却有一双不管何时都闪耀着钻石般冷耀光芒的眼瞳。

“卫大人?”

看着来人,文公子大吃一惊,正要起身,十五却已先开口,“抱歉这么晚打扰文公子。”说罢,朝文公子歉意地点了点头,并示意他不必起身。

旁边的卫争低声,“夫人。”

十五坐在文公子对面的椅子上。

那一声“夫人”虽然小,但是却十分清晰,语声里更是满含尊敬。

文公子这才注意到十五头发不是白日那样高高束起,反而是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少了几分英姿飒爽,却多了几分温婉。

初见十五,只觉得此女子满身凌厉杀气,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夺目闪耀且又让人敬畏,可眼前坐着的女子,眉目温柔,如一朵静开的花,看得文公子怔在原处。

十五的目光落在他身前小桌上的书上,问道:“原来文公子也看《算骨》。”

《算骨》包揽了九州天下最深奥的阵法机关,这书早就失传,没想到竟是在文公子手中。

“可是我资质平庸,大多都看不懂,为此今晚还特意请教了莲军师,他的见解让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莲啊……”十五笑道,“他四岁时就开始修习法术研究八卦,这书,恐这天下,只有他才看得懂。”

“莲军师,的确是奇人。”

十五眉开眼笑,“文公子世代经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探讨一下商经?”

“商经?军师他?”

“他少时就懂各种敛财之道,十岁就成为首富了。”想起往事,十五不由得笑出声。

“原来卫大人和军师少时就认识了,难怪大人对军师如此了解。”

“我对他了解不是因为少时相识。”十五温柔一笑,“我了解他,是因为,他是我丈夫。”

文公子放在书上的手,兀自一颤。

虽初次见面,他已察觉到两人之间必然有点什么,可当对方亲口说出来,却依然让他震撼。

丈夫,丈夫。

他为夫,她为妻。

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他终于明白,如锋芒般锐利的她,为何也有其他女子的那般温婉柔情。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他的妻。

对帐子外的那些士兵将领来说,她是九州唯一一个敢挑战角丽姬的奇女子,可对那个默然在厨房为她熬粥的男子来说,她不过是站在他身旁的平凡妻子。

细长的睫毛倒映出两道浅色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震惊翻涌的情绪,许久,他再抬起眉眼,看着十五时,露出淡然的笑容。

“夫人和军师,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着,他目光看向卫争手里包得极其精致的盒子,“这难道是夫人要给我的礼物?”

十五微讶,从怀里掏出一张图,放在了文公子身前,“这才是礼物。”

羊皮九州地图,上面用红色笔圈出了一部分。

十五手指着上面,“早年,文家一直想开采此处矿业,但是,此处却是角家战鬼一族的地盘。北冥战事平息之后,此处,便是文家矿产。”

文公子看着十五的手指。那手指,乍然一看,就是寻常女子的手,纤柔白皙,可就是这手,执起了其他人都无法承担的利剑和权杖。

“如此大礼,文家若不受,那就是违命了。谢过夫人。”文公子将羊皮卷收起来,点头谢过。

文家投靠灵鹫宫,其原因之一就是将来的生存,才以婚姻为约束,献上自己,以示诚心。如今,自己依然自由,不用长留在那如坟墓般的深宫,却已得到了文家所求,可为何自己心中却有一丝惆怅?

十五亦感激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佩服,亦对他的睿智豁达有几分欣赏。

敏锐地知道了自己来的目的,而为了谁都不难堪,他先给了她台阶下。

“九州有红茶,唯有寻文家。不知道今天是否有运气,寻得一杯?”

文公子一听,惊讶的神色中有几分尴尬。

十五问茶,看样子并没有退还了庚帖马上要走的意思。尴尬的是,震惊于她的到来,他竟然忘记了泡茶。

“千金难寻一杯红茶,果然名不虚传。”

碧玉杯中,茶叶如红花展开,沉在杯中,十分美艳。

见到十五眼中的惊诧,文公子目光有些许茫然,“虽然是这么传言,但是九州生产的红茶并不都是进献到宫中,每年送到灵鹫宫的也有许多。”

在贵族间,以饮红茶为雅,传言十五为前皇室尉迟的唯一帝姬,又出生在灵鹫宫,由月夕祭司亲自养育,这红茶对她来说,按理是寻常之物,可她的神色,却分明是第一次见到。

十五认真地看着文公子,“早些年,我一直生活在大洲,直到前不久才重回九州,因此,对九州许多礼节习俗都并不了解。还请文公子见谅。”

她目光平和,可眉眼难敛骨子里透出的那份傲然锐气,文公子对上的瞬间,感到一份压迫,那种压迫和莲绛身上散发出的魄力,一模一样。

平复心境,他迎着她目光,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中有几分歉意。

大洲,对九州来说,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有人说,那是被神遗弃的地方,满目荒凉,是蛮夷之地,只有最下等的人才生活在那里。可也有人说,那是神默然庇护的另外一个地方。因此,九州之人,无法进入,一旦进入,就会受到神力的责罚。

传言中,角丽姬曾试图强行打开结界,进入过大洲,可最终归来时,随去的战鬼全军覆没,而曾让九州人人梦寐以求的诛天戳,也消失不见。

同在一个时空,却是全然的两个世界。

“夫人……夫人,生活在大洲?”文公子半晌才反应过来。

“是。”十五点点头,“所以,九州的习俗礼节,我并不了解。”说着,为难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卫争。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文公子眼中,他很快明白,十五是想告诉他,当初收下生辰庚帖如今又退回来并非是故意,纯粹是因为不懂其中的含义,才造就了尴尬和误会。

这么一瞬间,文公子心中又有一丝暖意。

对方虽对自己无意,但是却考虑到了自己心境。

“我明白了。”他终于展颜一笑。

“谢谢。”十五见他神色,也松了一口气。

“那夫人和军师大人也相识在大洲?”

“嗯。”十五点头。

“难怪……军师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文公子倒了一杯茶,大好的心情中又夹带着几许好奇,“不知道夫人能否告知在下一些关于大洲的事情?虽然唐突,但是……那个地方,对九州来说,实在太过神秘。”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有贪欲争夺,也有妖魔鬼怪。”

文公子了然点头,“几年前,听说角丽姬进入了大洲,可狼狈归来。看样子,那边的妖魔鬼怪比九州更厉害啊。”

“哈哈哈……”听他的总结,十五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说的那妖魔鬼怪,不是别人,是我夫君莲绛和我的朋友们。”

“莲绛……军师……”文公子呆呆地看着十五,“那夫人的朋友也来九州了?”

想到当年从长生楼出来的一群人,还有独自守在昆仑的流水,看守着大冥帝国的小鱼儿,十五胸中微涩,摇摇头,“只有我夫君随我来了。”

并没有注意到十五目光中的惆然,文公子依然陷入方才十五的话中。

第一次见到十五和莲绛,就觉得两人身上藏着秘密,却不承想,竟然与神秘的大洲有联系,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与独霸北冥三十年的角丽姬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想必那诛天戳和夫人也有关系?”

“诛天戳?”十五皱了皱眉头,“角丽姬那把断了的矛?”

“咳咳咳……”文公子险些被呛住,捂住胸口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诛天戳可是九州几千年来最让人梦寐以求的神兵,据说一旦它与主人合体,便能见神杀神,遇魔屠魔。不然,怎么叫作诛天戳?

“夫人,那是我们的神兵……等等……”文公子瞪大了眼睛,盯着十五,“您是说,诛天戳断了?”

“嗯。”十五想了想,“在大洲越城时,那矛不敌月光宝剑,矛尖碎裂折断。”

“月光宝剑?”文公子声音微微颤抖,试探地问:“是,夫人您的吗?”

“是尊师留给我的……”说到这里,十五声音突然顿住,目光也陡然黯然下来。

前尘往事突然涌至心头。她如今留在九州,却不知道大洲那些人都可好?

在西岭保护莲绛受伤的师父,还有吞噬下尸毒的防风,在最后协助她离开大洲的秋叶一澈。

“今晚打扰太晚,公子不如早些休息吧。”十五起身,歉意道。

注意到十五眼中的悲伤,文公子也不再问下去,起身朝十五行礼。

旁边的卫争放下了盒子,跟随着她离开。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文公子靠在梨花小榻上,长发散落在肩头,亦是有几分凄凉。

侍从进来,看着那盒子也有几分了然,走过来,打算扶着文公子休息,哪知公子却摆了摆手,道:“诛天戳是永远都寻不回来了。”

“公子何出此言?”

诛天戳乃九州神兵,几百年前却一直属于文家,后来落在了角丽姬手中,而文家也秉承着世代祖训,定要寻回宝物。

“诛天戳已毁,早已消失在这世界。”还是被方才那女子亲手毁灭,文公子实在难以再说下去。

“如此,那我们还要……”

诛天戳被毁,那么大文氏也没有再委身投奔卫十五的必要。

文公子目光陡然一寒,旁边的侍从赶紧俯身。

“虽然是利益互换,但是,讲究的也是诚信。文家绝对不会做出过河拆桥之事。”

卫争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立在风雪中、挺直着背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