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逼入窗牖时,婴孩的梦才刚刚开始,那是在疾如骤雨一般的啼哭之后,一个短暂的停歇。旷野之中,空茫寂寥,鸟雀和树木甚至倾覆的天空都不是婴儿可以想象的事物。在他眼前,只有雪光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然后幻化为一匹白练,裹着他,在手臂之间传递。
瞧,他笑了。
母亲这样说,带着一点惊奇和一点骄傲。过了四十岁,她才生下这个孩子,正如春天的最后一场雪,是完美的结束。
孩子在见到阳光之前,先已见到这雪光,他该知道寒冷的滋味。然而温暖的襁褓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亮晃晃的雪光逼迫他闭上眼睛,沉入一个混沌的梦境。
他也像一棵树,在不知不觉间长大。贫寒的家境和艰苦的生活一开始就磨砺了他孤独和倔犟的性情。他喜欢冬天,从不惧怕冻馁,那些下雪的日子,他去郊原,独自狂奔,独自高喊,独自歌唱。九岁失母,他就在一场大恸和大病之后提前告别了童年。他再也不去垒雪人了,他在原野上奔走时,心底已留下隐痛,眼中已蓄满泪水。茫茫一片雪原,眼前全是空白。
后来,他终于实现了负笈北上的夙愿,想象那该是一个皑皑无际的雪国,要在某棵挺拔的白桦树上刻下南方少的的姓名,那些鸽子从低空中掠过,浑然一体的天地都是纯净洁白的颜色,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他兀自笑了。天地如此辽阔,所有的羽翼,所有的脚步,都无法穷尽它。没有理由再躲在窒闷狭小的屋子里感叹命运多舛。
他是否有过徘徊和退缩?是的,他看着这场雪揭示了生命的全部意义,他怀念母亲,泪水簌簌而落。他明白自己不该苦苦自怜,不该像那些雀子,怀着绝望的心情,在春天到来之前,被大雪葬送。
他踏上雪原,独自歌唱。这样的曲调你在别处不曾听过。
漂泊的岁月
雪地上没有家
脚步正颠踬
歌声已冻结
手臂上
或许仍挂满绿叶
在幽深的沟壑
在陡峭的山崖
听雪花喁喁细语
天地间无数冰凌
因我们的热爱
而融化
他站在雪地中央,仿佛又回到了初生之夜,雪光逼迫他闭上眼睛。只有呼呼的北风拂面而来。雪花像蜂群一样包围他,在他的手上脸上轻轻着落,痒痒的,凉凉的,呵一口气,就消融了。
炉火在屋子里对抗这个雪天,傍晚时分只剩下余烬。拨弄灰中的火星,他想,雪也是挽留不住的,日子也是挽留不住的。坚守不渝的,只有一份热爱。或许有一天,自己白发皤皤,正是这样的雪中,感觉生命快要终结,因而喟然叹息,一生只在一场大雪中奔走,足迹终究无法留下。唯一的意义只是曾在热爱中学会歌唱。当他走向世界巨大的空白时,身边的许多事物都会匆匆消失,但热爱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