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溪流令人心醉地倾泄在石头上,激起你去濯足戏水的心情。这是寒意未尽的三月,你却毫不犹豫地脱了鞋,沁肤的凉气使你吐出舌头,扮了副鬼脸,二十岁的你还像个顽皮的孩子呢。
溪水注入一口深潭,却不见它有满溢的时候。噢,暗侧的岩洞正着魔似地狂饮,像醉汉抱着酒坛,灌得太起劲,传出嚯嚯的声响,近嘴处形成一股极有力的涡流。
当时,我们总为类似的小发现而高兴整天。
我们一起玩简单而又危险的游戏:站在翘起的崖壁上,俯向深谷,我们击掌高歌,回声清越,扩散了,久久弥漫。这游戏让我们激动不已。
席地而坐,你说黄褐色生丝样的草丛如婴儿的柔发,我想你身上肯定有一种繁茂的母性,美丽而温柔。
净化之夜,星星在野百合花的幽香里睁开眼睛,寂静用它繁枝般的纤手拾起宿鸟的梦呓。你俯首倾听蜗牛在一片绿叶上的细语,月光下,凝神一刻,便悄然走开,白色的衣裙亦如一团皎皎的光影。我们在山野漫游,不理会脚下那些伪装成蛇的枯枝,轻快地走过一条又一条幽径,当你感到寒冷时,我温暖的胸怀便格外宽容。
雨滴在狂风的指间滑落,树冠一律箕张和摇荡着,森林的群舞立刻将狂欢引入高潮。青山并非总是那么静若处子,但谁又能探到它悲与喜的底蕴呢?
从杂色、噪音和废气中暂时逃脱出来,倚着山肩,我们茫然似墙一样站立。在那片蓊蓊郁郁的林子里,我们看到一只猴子,它楔形的脑袋不安分地摇动着,在空中用漂亮的手法接住我们抛去的果子,神情却满是狐疑和不信任,泛青的眼睛燃着玻璃似的火苗,在一片灿烂的光晕里蜷曲着身子,脸上露出轻佻的神气,那样委琐,那样丑陋,身上丝毫没有自由精灵的优美。人类最终走出山林,走向村寨,走向城镇,建立起辉煌的文明,现在面对着远古时期的同宗——矫健而自由的脏猴子——还能作怎样的自我解嘲?
守候在熹微的晨光中,你温柔而又紧张。我们渐渐见到深壑里淡淡的云雾在滚动,然后便是那浑圆的朝暾冉冉升起,雄性的青山毫不吝啬地将怀中的鸟儿大把大把地撒出去,献给太阳,这是对生命力真诚的赞美。太阳引诱我们激动,赫瑞克曾说:“嘴唇只有在不能接吻时才肯唱歌。”当我们相拥而笑时,内心的赞美诗既是唱给上帝,也是唱给我们自己的,惟有青山能感应到这不可遏止的激情。
落霜的森林里,矢车菊张开迟迟喊叫的嘴。晚秋寒瑟的风一路捋过,无数片黄叶纷纷凋零。尔后,因为踏雪的愿望,我们将在远方的都市里等待冬天如期而至。
那些日子,我们与青山相厮守,彼此深深地爱着,势必久久地爱着。但愿这份快乐能留传给我们的孩子,而且感染更多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