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生活版图堪称完整,那么情爱就是其中的要塞。在进入和逃离这座城堡的人中,有一半是女人。
说到女人,总使人笔头一滑,像在泥地上站立不稳,因为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逗乐的话题。稍有不慎,就要得罪无数芳心。
一个人能有资格到世上走一遭,首先就是从父母处获得入场券。父爱至大而刚,母爱至大而柔,刚柔并济,才能培养出一个性格健全、体格健壮的男子汉。华发苍颜的母亲往往不忍也不肯轻易将自己的儿子交给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古住今来,冤怨相报之事大都还可以化解,唯独婆媳之间天然的敌意却是总也消除不了。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女人在社会上打下的印迹远不如男人那样明显而深刻。她们被囿于小家庭的圈子里,那些自高自大的男人根本就漠视她们的才能。翻翻史书,处处都是男人在角力斗智和杀人放火,女人所扮演的则只是花瓶、玩偶、奶妈、厨娘之类的角色。她们独立的人格早已被剥夺殆尽。男人对于生活方式往往有多种多样的选择,而女人则注定了在卑怯的立足点上,只能附属于某个男人(成为妻妾),或某一群男人(沦为娼妓)。
五四以来,女人先是放足,身体上不再是半残之人,继而连思想也放开了,有了独立的人格尊严,可以按个人意志去做人行事。她们几乎不习惯这种自由状态。二三十年代,东西方女权主义勃兴,性的开放就是最突出的表象。实际上,女人在松绑之初,不知以何种尺度享用她们的新权利,因而感到迷乱和困惑。她们做这做那,惊世骇俗也罢,报仇雪恨也好,最终吃亏的仍然不是男人,这些不怀好意的观众只在一定的距离内冷眼旁观。
女人的天性是柔弱的,更何况她们的社会属性依旧脆薄。虽然有了一份保证经济来源的职业(与男人相比,却是等而次之),有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地位(与男人相比则有霄壤之别),她们大部分人还是必须退回到家庭中去,男人不战而胜,小小的妥协算不了什么。如此轻松地赢回体面和安宁,就连他们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
男人不再以恩公的姿态说什么“我供养了你们”,而是换了一副慈和的面孔,把说得技巧之极,“你们是半边天,凡事都好商量”。令女人感到气闷的是,男人口是心非,他们仍旧一意孤行,独享种种做男人的好处,却用社会和家庭的双重责任来约束女人。这些自私如故的家伙太了解女人了,她们对生活并无太高的奢求,自悯自慰是其常态。哪怕是陷身在最不幸的婚姻里,她们也往往宁愿抱残守缺,忍气吞声,而不想伤筋动骨,改头换面。她们将如此这般地说服自己:“生为女人,就是命苦。我的情况不算顶糟糕的,尽管这个家已风雨飘摇,但它还是完整的。感情上固然抛荒了,但今生衣食无忧,日子勉强过得下去。”女人若不毅然决然地将人格格和尊严放在天平的另一端,抛弃得过且过的想法,男人的主宰意志就永远会一边倒。为什么很多女人在独处时总有点郁郁寡欢?她们既不喜欢参与政治游戏,又不热心投入社会活动,在家庭狭小的空间里,她们的进取心就消磨殆尽了。当女人变得琐碎,变得唠叨时,男人总是拔腿就走,或是怒气冲冲。她们既受限,又自限,因此一个才智出众的女人若要与男人在事业上比肩,她得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行。如果知难而退,她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落到平庸的行列之中,而再无翻身之日。生长在夹缝中的女人,她们的挣扎显得格外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