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和平时期应该偃武修文,我辈书生便有更多展示的机会。
李元洛先生在一篇评论中称赞我“在修文的同时,亦重武备”,遂有好奇者来信询问:“莫非您还练拳脚,练气功?”
他们纯然误会了。
母亲四十岁生我,因此我先天所秉乃是蒲柳弱质。后来,读书又太用功,等到大学毕业,我已是弱不胜衣,人见人怜。有位同学就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要少学多练,身体是本钱,别把老本都蚀光了。”我最不在行的就是“善自珍摄”。有时,我想,要是同学们接到我住院治病的消息,肯定会说:“这家伙只怕离鬼门关不远了。”
大学刚毕业那阵子,我在事业和感情两方面都处于逆境,简直可称为大输家,后来就几近灰心和绝望了,干脆撂下书本,天天与一群高中生在文联大院的篮球场上踢足球,流通打成一堆。长此以往,食欲大增,身体结实了许多,再勒马回头,便不见沙漠,只见草原。
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可惜的是,孟子对养气的功法一个字也没透露,令人煞费猜想。浩然之气沛乎天地之间,将它纳入自己的身心,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自然受益良多。现在的气功搞得神神秘秘,常有骗局曝光,可见鱼龙混杂。我总觉得,孟子所说的养气跟他们并非一途,乃是重在身心的舒展而非寻常气功强调的治病养颜,与江湖骗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不是骗术。
平日,我找不到就近的山麓和水湄,就高卧于床榻或静坐于阳台,几乎一声不吭,一事不想,内心杳杳寂寂,此乃“倒空”一法,即将杂什么清除干净。嗣后,挺然而立,吟咏豪气洋洋的诗文,例如李太白的《蜀道难》或苏东坡的《赤壁赋》,片刻之际,心胸豁然开朗,怡然自适,即快研浓墨,痛书一纸,可谓淋漓尽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养气,因而常常与张融千古同慨:“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我无缘向孟子讨教,也没办法让他看我练功,这无疑是一件憾事。
这几年,我不再踢球,改打乒乓,在这方面,我的天赋不算差,常常横扫一片。间或再去健身房练一练,我的状况就不仅结实,而且壮实了。与故友重逢,我总让他们大气一惊:“哟嗬,你这是从哪儿充了气吧?”
李白、陆游均是少年学剑,志在立功,即如史书说的,“欲大用于时”。然而他们抱负落空之后,退而立言,实在是无可奈何。
文人体孱多病,自古而然。一是境遇不顺,心神抑郁所致;二是焚膏继晷,不善将息造成。我在文人圈中,常见师友身轻如纸鹤,风都可以刮走,一病即呕血开刀诚可悲而可怜。耗损生命,只为著书,一意惦记着名山事业,就算不会贻讥于人,但望梅画饼,也无补于身心。
“欲大用于时”,还须看命运的脸色才行。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得到他的青睐,平日读书、养气、练功,都只是为了身心愉快健康。每个人与死神都终有一面之缘,但跟病魔还是少见甚至不见为好。一旦落入他的掌中,不死也会脱层皮。名利都是倘来之物,终究抓它不牢,若以健康为代价去求取,就很有些失算了。
或许有人会说:你真是没志气,大丈夫以功业为先,不惧水火,不怕险厄,又何患病魔?我不愿自承为懦夫和庸人,世间“立德、立功、立言”之事,终要量力而行,强求不得。若拗于情而悖于理,难免自取毁伤。
因此,我还是坚持认为,身体好是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