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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做单纯之人(1)

做单纯之人

做单纯之人。我劝你。

人人都喜欢单纯之人,人人都不喜欢做单纯之人。这不奇怪。与单纯之人交往,便少了几分防范,少了几分乏累;然做单纯之人,则利益可能受到损失,感情可能受到伤害。单纯之人容易受到欺骗和伤害,这几乎成为共识--每个人都不喜欢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然细想,欺骗单纯之人者,多为职业骗子。或欺骗谙世不深的青年男女,或欺骗善良纯朴的街头老太,或欺骗足不出户的家庭主妇。职业骗子盯住这些人群,成功率极高。可是我认为,真正上当受骗之人,多并非真正单纯之人。他们或为贪图便宜,或为消解灾祸,或为心中恐惧,等等等等。他们其实有复杂的内心或者脆弱的内心,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欲望,只因这复杂遇到更复杂,只因这欲望被职业骗子识破并且利用。他们的单纯,其实只是一种少经世事的单纯,是相对复杂的相对单纯,是一种准单纯或者伪单纯,而绝非真正成熟的单纯。

成熟的单纯,这才是真正的单纯。心中无龌龊之事,身边少利益冲突,见喜则喜,见忧则忧,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于人于事,极少设防。请注意,这单纯绝非不谙世事,绝非淳朴无知,这单纯是经历太多纷杂的世事所换来。一个人,经历得太多,就会将世事看得更深远、更透彻,就会更豁达、更宽容。一个普遍现象是,越是阅历丰富之人,越会变得单纯;而成功人士,也多为单纯之人。

单纯之人当然可能会受到欺骗,甚至受到伤害。但这些欺骗和伤害,多是小欺骗、小伤害。因为单纯之人的交际圈,必多是单纯之人。并且,因了这欺骗,这伤害,与施骗者再不往来,也免去了日后的复杂纠葛--单纯之人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喜欢就交往,不喜欢就绝交,这与睚眦必报正好相反。

你复杂,我必比你更复杂。为什么?我怕受到欺骗和伤害。你单纯,我必比你更单纯。为什么?既然不必防范,为什么不能够更快乐一些呢?

一个现象是:与单纯之人相处,复杂之人亦变得单纯;与复杂之人相处,单纯之人亦变得复杂。其实,让人与人的交往变得单纯并且简单,不乏累,不防范,绝非像想象中那样困难。

突如其来的财富

一艘客轮遇上了风暴,一位男人被抛进茫茫大海。

男人在海上飘了很长时间,终于飘到了一座孤岛。岛上气候恶劣,野兽成群,食物稀少,男人想,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了。

男人每天站在嶕石上等候路过的船只。有那么几次,他看到有船远远地经过,他挥动衣服,高声求救,但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男人想,自己恐怕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更要命的是,这时他生了一场大病,他四肢无力,行动困难,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还是把自己解决掉算了,免得在难熬的痛苦中死去。

男人走向孤岛深处,他在为自己寻找一块合适的墓地。他找到一个浅坑,他想用一块尖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这时他发现,浅坑里面,竟然堆满了金子。

他知道自己突然变成一位富翁。但这时他更伤心了,他想,假如在以前,这些金子,足可以让他非常舒适地过完后半生,而现在,他却要死去了。

男人在浅坑中坐了一会,他突然认为不应该这样死去。他觉的就这样死去的话,对不起这一堆金子,对不起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男人挣扎着起来,他想为自己造一条船,一条可以让他离开孤岛重返陆地的船。尽管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有拿过斧头。

男人用非常简陋的工具砍倒了一棵棵巨树,然后用在海滩上拣来的绳子扎制成一条最简宜的船。确切说那只是一个船形的木筏。这个木筏,用了男人两年的时间。男人纳闷,他竟然可以一个人在这座孤岛上生活两年。

木筏很小,男人只能带走极少量的金子。他想这些也足可以让他变成一位富翁了。他在海上飘了两天,终于遇到一艘大船,他得救了。船上所有人都被他的勇气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说,那样的一个木筏,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海浪,也足以将它击成碎片了。

然而男人却得救了,靠一个最简陋的木筏,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国家,用这些金子,开始了他最初的创业。他真的成了富翁。

有人问,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金子,你能有今天的这些成就吗?他说,如果没有这些金子,我早死在那个孤岛上了。其实那些金子,不过是救了我一条性命。

后来男人的事业越做越大,随之而来的危机也越来越多。有一次男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的事业大厦几乎在一夜之间坍塌。男人挽救了几次,没有成功。最后男人决定铤而走险,他窃取了另一家公司的商业机密,结果,他锒铛入狱,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男人受不了这种从富翁到囚犯的巨大落差,竟然在狱中忧郁而死。

其实,所有突如其来的财富都是这样,它可以给你力量,令你脱离绝境;也可以迷你方向,让你丢掉性命。

握紧不放的代价

非洲大沙漠漫长的旱季里,马卡拉人常常需要依赖狒狒的指引来寻找水源。好像这里只有聪明的狒狒知道水源的确切位置,只要马卡拉人偷偷跟在一只干渴的狒狒身后,就肯定能够准确地找到水源。

他们的做法是,先捉到一只狒狒,将它栓到一棵树上,然后在它的周围撒上粗盐粒。狒狒喜欢食盐的味道,所以会拣起盐粒拼命地吃。这样等到第二天,贪吃的狒狒便会感觉口渴难忍。这时候放开狒狒,悄悄跟在它的身后,不久就可以抵达沙漠中非常隐蔽的水源。此做法屡试不爽,沙漠里的马卡拉人人人皆知。

让我感兴趣的并非马卡拉人寻找水源的奇特方法,而是它们捕捉狒狒的高明手段。他们会首先选择一棵树,然后在树干上掏出一个细细的只能伸进一条胳脯的洞。做这些时,马卡拉人确知距他不远处正蹲着一只无所事事且好奇的狒狒。洞掏好后,马卡拉人会将一把事先准备的树籽塞进树洞,然后佯装离开。他并没有走远,他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窥探着这只好奇的狒狒,他捕捉狒狒的全部武器只有树洞里的那把树籽。一段时间过去,好奇的狒狒终于忍不住了,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一条胳脯伸进树洞。它当然抓到了那把树籽,它心满意足,将拳头握得很紧。马卡拉人正是在这时候冲向狒狒的,他的速度并不快,狒狒完全可以从容地逃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狒狒仍然被困在树洞前,不能够逃离半步--它紧握树籽的拳头让它的胳脯不能从树洞里拔出。狒狒开始哀嚎,挣扎,恐惧地在原地蹿着高儿,翻起跟头,可是它的拳头仍然紧紧地攥着,拳头成为它送给自己的牢不可破的枷锁--直到马卡拉人轻松地将它抓获。可是,对可怜的狒狒来说,直到被卡马拉人拴到树上,它也不知道自己的手里到底抓了些什么。

世间的某些贪婪正是如此,你只知道将自己的手握紧,不肯放松,可是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你所要握紧的到底是什么。你时时刻刻将自己的手紧握,即使当危险降临,也不肯放开。于是,某一天里,自然而然的,你成了别人或者自己的俘虏。

无限延期的惩罚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把一只毛毛虫塞进一位女同学的后脖领。女同学猛然受到惊吓,原地蹦两下以后,竟开始围着课桌转圈。于是慌乱之中,她扭伤了左脚。整整一个下午,扯开嗓子嚎。

理所当然,她的家长找上了门。我记得父亲红着脸给他们道歉,父亲说,你放心,我不会轻饶了这小子!

每一次闯祸,回到家,父亲迎接我的,都是一把上下翻飞的笤帚。我想这次,那把苕帚,一定会让我的屁股皮开肉绽。

女同学的家长走后,父亲把胆战心惊的我叫到身边。他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我说知道。他说你知道我会怎样惩罚你吗?我说知道。父亲就挥了挥那把苕帚,他说你先去做作业去,等吃完饭,我再收拾你!

心神不宁地吃完晚饭,我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房间里钻。父亲拦住我,他说你躲什么,怕挨揍?我说是。父亲说那我今天不揍你了,正好我也有些累。等明天吃完晚饭再补上!说完,他又一次挥动了那把苕帚。

第二天整整一天,我过得很不安稳。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搞那样的恶作剧。这很奇怪。以前,哪怕屁股还在火辣辣地痛,我也不会对自己的所为产生哪怕丝毫的悔恨。父亲落在我屁股上的苕帚,甚至让我有了英雄般的感觉。而这次,父亲不过把一顿暴揍延迟了一天,却让年幼的我,产生出几许愧疚。

尽管那些愧疚,更多地来自于我对皮肉之苦的恐惧。

晚饭后,父亲仍然没有揍我,他好像忘记了要揍我这件事,这让我窃喜不已。可是三天后,当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父亲却突然对我说,还记得我要揍你吗?我紧张地说记得。我知道这个惩罚终于还是没能逃得过去。想不到父亲说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然后他摆摆手,让我去睡觉。

必须承认,一个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惩罚,对那时的我,无异于一场折磨。有时我甚至希望父亲马上揍我一顿,我想那样的话,我就轻松了。既然惩罚已经过去,那么我还可以搞恶作剧,还可以把一只毛毛虫,塞进某位女同学的脖领。

可是父亲却将惩罚遥遥无期地拖了下去。每当我要忘记时,他就会适时地提醒我,让我再一次紧张无比。而每一次,他都会摆摆手让我做别的事去。这种缓期执行的做法,让我从此小心冀冀,不敢做任何错事。

多年后父亲说,知道当时为什么不揍你一顿吗?我问为什么。父亲说,因为你上学了,长大了。你长大了,我就不能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你。不过,错误是你犯下的,你当然要受到惩罚。这个惩罚,就是我把你最害怕的惩罚,无限期地在你的心中拖延。让你时时后悔,时时愧疚。你想,这是不是比揍你一顿管用?不过……说到这里父亲笑了,他摸摸身边的苕帚。他的动作让我再一次胆战心惊。

即使现在,有时我和年迈的父亲吃饭,也会突然担心起来。我想,会不会有一天,父亲突然对我说,昨天你又犯了错误,来,两罪并罚,撅起屁股!然后,操起那个苕帚……

看来,让一个犯错的人心生愧疚,远比让他皮开肉绽,要好很多。

一条短信的延伸

200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吃着晚饭,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说是有一位正读大学的女孩身患重症,但她坚信如果有了999位陌生人的祝福,就可以战胜病魔。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发个祝福过去,云云。短信的最后,留有另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对于这类短信,通常我是不会理睬的。据说这是一些皮包公司的惯常伎俩,他们经常会编造出一个个凄惨的故事,然后让你发个短信过去。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你上当,然后骗取你的短信费。

第二天出差,在火车上备感无聊,于是掏出手机,想玩一会儿游戏,不经意又看到那条短信。重读一遍后,我想干脆发一条过去吧,万一那边真的有一位身患重症的花季女孩,万一那位女孩真的需要一位陌生人的祝福,那么,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好像有些太过冷漠和残忍;再说,就算这是某个皮包公司的骗局,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毛钱而已。

尽管不相信几个祝福真的能够挽救一条生命,但最终,我还是写了几句祝福的话并发了过去。想不到仅过了一会儿,对方就回复过来,只有两个字:谢谢。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更换了手机卡;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把这件事,慢慢地淡忘了。

2005年春末,同样是在一个傍晚,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位男孩打来的,在确定了我的身份后,一个劲地向我道谢。我说谢什么,他说:“那个短信。”

他告诉我,他是那位女孩的哥哥,通过本市日报社的一位好心的编辑,得知了我的手机号码,然后给我发了那样一条短信。他说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让我为他身患重症的妹妹送去一个祝福。他说,他的妹妹坚信,只要拥有了999位陌生人的祝福,便能够重获健康。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手机号码?”我问。

“还是那位好心的编辑告诉我的。费了很大的劲儿。”最后,他坚持要请我吃饭。

男孩的年龄不大,像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坐在我的对面,有些不安和拘谨。为缓和一下气氛,我开始没话找话。我问他最终凑够999位陌生人的祝福短信了吗?他说是的,比想象的容易些。我说这些发过短信的人,你现在都能够找到吗?他说有些换了号码的,就很难找到了---你是个例外。我说难道你要一一请他们吃饭并当面致谢?他说是的,只要能够找到。不过一个月只能请三四位,我的工资有限。

轻描淡写的表情。

看得出他非常爱自己的妹妹。我想那位女孩子能有这样一位哥哥,一生都应该是幸福的。

菜上齐了,男孩开始拼命喝酒,表情有些哀伤。突然我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既然我的祝福帮助了他的妹妹,那么,他妹妹为什么没有来?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妹妹现在,读大几?”男孩喝了一口酒说:“妹妹去了。去年秋天去的。其实999位陌生人的祝福,并没有让她重获健康。可是,我仍然要当面一一感谢你们。”他再一次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喝了一口酒。

我唏嘘不已。女孩终于还是走了,那么我们的这些祝福,对她来说,岂不是没有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