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难道她说的不对吗?那是“天使的产房”,那是天使们诞生的地方。
她让我单纯快乐的童年,没有产生出丝毫有关死亡的恐惧阴影。现在我想,那个时候的她,不正是人世间最美丽最善良的天使吗?
五十步和一百步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位画画的朋友。那时候我们常常凑到一起画静物水粉画,或者在星期天的时候跑到野外写生。那时候我们的愿望,就是将来都能够成为一名画家。最起码,也要从事与美术相关的职业。
后来我们一起报考了美术师专,却分别在初试和复试的时候被淘汰。记得那段日子我们的心情很灰暗,仿佛世界彻底抛弃了我们,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们常常探讨的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把画画继续下去?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一起考上了职业高中,又一起毕业,分配到一个山区的酒厂。我们都做着和美术毫不相干的事,每天,两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现实与梦想差距太大,似乎,我们只能够接受现实。
的确,那时我们已经不再外出写生,只是偶尔在宿舍里摆一组静物,动两下画笔。后来他终于连静物也不画了,他说他打算彻底放弃。我说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干一辈子吗?他说不是。我说难道你不想找个和画画有关的工作,把爱好变成职业吗?他说当然想,可是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吗?我说只要我们坚持画下去,或许就会有机会。他说可是如果把画画的精力放在别的上面,比如攻读一下酿酒方面的专业书籍,难道不可以在这方面有所突破?我说难道你喜欢酿酒?他说不喜欢。可是没办法,好像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了。顿了顿,他无奈地说,我被现实打败了。现在,我正在溃逃,你也是。我说我承认我们现在的确被现实击败了,也的确是在溃逃。可是我们不能够败得太彻底,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够逃得太远。否则将来万一有了机会,我们都会错过。他笑了,他说,是这样。我彻底不画了,等于退了一百步;你和画画现在还藕断丝连,等于退了五十步。你听过五十步笑百步吗?其实我们都一样。我说我听说过。但五十步和一百步肯定不一样,假如退五十步能够暂时摆脱困境,那么,我肯定不会退到一百步。退得越远,给自己将来的反击留下的机会就会越少。他说你想反击吗?我想难道你不想?他想想,说,我也想。可是我还是打算先在厂子里混个一官半职,然后想办法调出这个山区酒厂。--我甘愿退到一百步,甚至更远。万一将来真有可以画画的机会,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就这样,朋友彻底告别了他的画板和颜料。而我在星期天时,仍然闷在宿舍里画静物。
三年后一家韩国独资服装厂公开招收服装设计,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得到消息的时候,距考试的日子只剩下一个星期。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朋友,朋友也非常兴奋。可是我们只有一个周的时间。一个周能干什么呢?只能匆匆复习一下有关的理论知识。
朋友那时候已经升到车间主任了。我问他你去考吗?他说当然去。为了能够画画,他可以放弃眼前的一切。
可是我考上了,他却终没考上。因为当他重新拿起画笔时,他已经找不到丝毫画画的感觉。尽管他很想画好,可是在考场上,他还是画得一团糟。离开酒厂那天,他去送我。他说你说得对,你退了五十步,而我退了一百步。我退得太远,错失了反击的机会。--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再有机会画画了。他显得很失落,因为,一个人一生中所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机会,毕竟太少。错失了,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生活给了我们太多无奈。当现实打败梦想,我们常常不得不暂时放弃梦想,甚至溃不成军。可是在你战败时,当你不得不撤退时,请记住,五十步和一百步,绝对不一样。假如一百步是失败的终点,那么,退到一百步,你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假如五十步和一百步都是你休整的兵营,那么,当你反击时,五十步的机会,肯定要比一百步多得多。
我想说的是,永远给梦想一个机会,不要撤得太远。
乡下的母亲们
乡下的母亲们,多有一两个在城里打拼的儿女。乡下的母亲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们。
当城里的母亲们扭起大秧歌跳起扇子舞,乡下的母亲们,仍然操劳在田间地头。她们没有退休,没有退休金,没有节假日,没有加班费。生命不息,她们的劳作不息。她们在同一片土地上洒下少年的汗水,青年的汗水,中年的汗水,老年的汗水。春播秋种,她们不肯忽略任何一个节气。
乡下的母亲们,多有一个碧绿的菜园。当儿女们归来又返程,母亲们便会将绿生生的青菜装进蛇皮口袋,做为儿女们回程的行李。儿女们多皱了眉,不要,推辞,却不是因了母亲们的辛劳,而是惧怕一路上太过麻烦。其实母亲们也知道那些青菜值不得几个钱,母亲们也知道这青菜城里到处都有卖,但她们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必须。看着儿女们将青菜带上汽车或者列车,母亲们眼角的皱纹,便会舒展开来。尽管,当回去,那些青菜们将会烂掉大部分。
乡下的母亲们,经常想念远在城里的儿女们。但她们不说,不外露,只把想念和牵挂深埋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偶尔她们会给儿女们打个电话,却多是淡淡的语气,几句话说完,电话便挂断了。乡下的母亲们的性格,多是腼腆的,含蓄的,内敛的,甚至是木讷的。她们不擅言辞,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儿女。
乡下的母亲们,多不知道母亲节是哪一天。当儿女们从城里打回电话祝她们快乐,她们甚至会红了脸。她们认为那不是节日,在她们心里,只有仲秋和春节才能算做节日。因为这两个节日是应该团圆的,尽管,即使在这两天里,远在城里的儿女们也常常因了各种借口不回家来。不回家来,母亲们也不恼,她坐在农家小院,忙着自己的事情,想着远在天边的儿女。
乡下的母亲们,多没读过什么书。她们认不得几个字,却拼了全力供自己的儿女们读书。当儿女们终没因读书而改变自己的人生,母亲们又耗尽全力将他们送进城市,送到她们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们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们同她们一样生长在乡下,乡下是生存的地方,不是生活和享受的地方。尽管她们知道,从儿女们进城的那一天,事实上,离自己的距离就越来越远。
乡下母亲们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儿女们围在她的身边。她会做出满桌子好菜,微笑着,看儿女们狼吞虎咽。她们的筷子很少去动儿女们喜欢的那道菜,她们知道省下一口,儿女们便可以多吃一口。当一顿饭吃完,当那道菜还有很多,母亲们就会端下去,然后待第二顿,再热一遍,再端上来。在她们眼里,好饭的概念就是儿女们喜欢的饭菜。这里面,母亲惟独忽略了自我。
十几年前我高中毕业,四处求职四处碰壁。可是我仍然赖在城市,每天在别人的屋檐下行走。我怕回到乡下,我怕自己成长如父辈们一样的农人。我在城市里混了两年,终在一个深秋,遍体鳞伤地回家。母亲为我做了一桌子菜,微笑着看我狼吞虎咽。她不提我的工作和前程,她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我的伤口。后来,终有一天,当我再一次离家,再一次鼓足去城市打拼的勇气,母亲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我终生难忘。
母亲说,不管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吧!家永远,欢迎你。
那一刻我哭了。那一刻,我无法忍住流泪。
童年里不要仇恨
从影片《卢旺达饭店》里目睹了卢旺达的种族冲突,其感觉可以用极度震惊来形容。后来查阅资料,得知在这场胡图族与图西族的可怕冲突中,被屠杀的图西族无辜民众竟然多达百万。那个时候,卢旺达这个非洲国家,已经变成为人间地狱。判定孰是孰非或者追究历史根源已经无关紧要,在令人发指的大屠杀面前,在一百多万灵魂面前,似乎谈论一切都在避重就轻,没有意义。
但我还是想说一说他们的孩子,说一说那些曾经身陷地狱里的人们,如何把孩子们纯真的心灵从这场大屠杀中保护并解救出来。
孩子们快乐的童年本不该留下任何恐惧,可是恐惧偏偏找上了他们,那些日子里,他们跟着绝望的人群四散奔逃,他们亲眼目睹到自己的亲人被杀害,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们吓坏了,躲到所有能够暂时避身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亲人正在遭受杀害,正在远离他们而去。
可是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这是一场可怕的种族屠杀。你在街头随便问及一个孩子,他们的回答,肯定会令你大吃一惊!
“因为我没有按照爸爸的要求去做,所以爸爸被杀了。”“因为我对妈妈撒了谎,所以妈妈被杀了。”“因为我对父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他们被杀了。”“因为我偷藏了哥哥的苹果,所以哥哥被杀了。”“他们被杀,只因为我做错了事情。”等等,等等,全都是诸如此类幼稚的自责。
是谁向孩子们隐瞒了真相?当然是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他们深知隐瞒真相等同于隐瞒仇恨的道理,可是他们仍然去做。他们知道,对一个心智并不成熟的孩子大讲种族屠杀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这会让他们心中从此埋下恐惧和仇恨的种子。恐惧越来越大,仇恨生根发芽,于是,两个民族的世仇无休无止地延伸。多少年以后,或许,他们中的很多人,又会变成屠杀另外一个民族无辜平民的郐子手。仇恨会让人丧失理智,甚至某些时候,令人丧心病狂。
那么,干脆让这些孩子自责好了。虽然这不是他们的过错,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让他们在自责中慢慢长大吧。长大以后,终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所有的真相。并且,或许,那些为他们讲述真相的人,就是现在为他们掩盖真相的人。
事实上任何真相都掩盖不了。它们不是衣服,而是皮肤,它牢牢长在历史的躯体上,抹不去更不可能忘掉。既然如此,那么,就好好替这些孩子珍惜他们难得的童年吧!他们的童年里已经有了阴霾,我们不必再加给他们沉重的仇恨。待他们长大,待他们明晰是非,待他们有了判断和决断的能力,再告诉他们真相,不迟。
童年里不要仇恨,卢旺达人做到了。所以,我坚信,他们的孩子虽然经历了不幸,但是仍然保持了难得的纯真,这无疑是卢旺达人的财富。
这或许,也是全人类的财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