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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纵横有术(4)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一言不发。辛垣衍忍不住主动说话了,问道:“我看在这座邯郸城中,大多数人都是有求于公子,今天看先生的样子,不像是有求于公子,先生为什么不趁早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人一般都以为隐士鲍焦不是从容而死,那是以庸人的心理来揣摩别人。现在一般的庸人都只为自己打算,并没有长远的眼光。秦国是一个只崇尚战功而不讲仁义的国家,以权术驱使士率,以酷刑役使人民。如果秦王真的做了皇帝,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以暴虐来统治天下,那我宁愿跳东海而死,也决不做秦国的臣民。我所以来见您就是想为赵国出一点力。”辛垣衍说:“先生打算怎样出力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要让魏、燕两国出力帮助赵国,齐国和楚国本来就已经在帮助它了。”辛垣衍听了之后,不以为然,说:“燕国是否帮助赵国,可以听从您的吩咐;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不知您准备怎样让我们帮助赵国?”鲁仲连说:“魏国没有帮助赵国,是因为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如果看到了这一点,魏国也一定会帮助赵国的。”

辛垣衍不解地问道:“那么,秦王称帝对魏国会有什么害处呢?”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施行仁义,率先提出诸侯都要去朝见周朝的天子。那时的周室已经十分贫弱了,诸侯们都不肯去朝见,只有齐王一个人去了。过了一年,周烈王死了,诸侯都去吊唁,齐国的使者因为去得晚了。新继位的周显王很生气,在给齐国的讣告里说:‘天子逝世,如同天崩地裂。新继位的天子都罢朝守丧,齐国的田婴却最后才到,应该杀了他。’齐威王看后勃然大怒,骂道:“您个狗娘养的。”齐威王不仅没有落下仁义的美名,这件事还终于成为天下的笑柄。周朝天子在世的时候,齐王前去朝拜,死了便破口大骂,实在是因为忍受不了周天子苛求的缘故。不过,天子苛求臣下,本来就是如此,不足为怪。”

辛垣衍还不同意鲁仲连的话,说:“然而,先生没见那些仆人吗?十个仆人侍奉一个主人,难道是力量不如主人吗?是才智赶不上主人吗?是因为害怕主人啊!”鲁仲连说:“那么,魏国对于秦国,难道也是仆人吗?”辛垣衍说:“是的。”鲁仲连说:“既然如此,我可以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浆!”辛垣衍听了有些发怒,说:“先生怎可如此讲话,您怎能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浆呢?”

鲁仲连说:“当然可以,您如果不信,就请听我慢慢地给您讲。从前,九侯、鄂侯和文王是纣王的三个诸侯。九侯有个女儿,自己认为长得很美,便献给了纣王。但纣王却说她长得很丑,就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只是为他辩护了几句,话说得直率了一些,就被杀死,晒成了肉干。文王见到这种情形,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被抓起来,囚禁到牖里的监狱里,关了一百天,还想把他杀死。为什么同样是王侯,而有的人就落了个被剁成肉酱、晒成肉干的下场呢?还是让我说一说那些宁死不屈而终于避免了悲剧下场的人吧!先前,齐闵王谮称帝号,他要到鲁国去。夷维子执鞭跟从。夷维子见到鲁国人就问:‘你们准备怎样招待我们的国君呢?’鲁国人按照正常的礼节说:‘我们准备用牛、羊、猪各十头来款待客人。’夷维子说:‘你们怎么能用这种礼节来款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的身份,天子出来视察,诸侯就应该交出宫室和钥匙,还应该像仆人一样,提起衣襟,站在堂下侍奉天子吃饭,等天子吃完了,你们才可以退下来听政。’鲁国人听了,立即关闭了城门,不让他们进城。齐闵王去不了鲁国,又准备到薛国去,路过邹国。恰巧,邹国的国君死了,齐闵王想去吊丧,夷维子又对新即位的邹国国君说:‘天子来吊丧,你们必须把死者的灵柩掉转个方向,好让天子面南背北地祭祀。邹国的群臣说:‘如果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我们宁愿全部自刎而死,也决不受此侮辱!’因此,齐闵王也没敢进入邹国。鲁国和邹国的群臣,在活着的时候不能在天子面前当差,死后也不能按照隆重的仪式装殓,而齐闵王却想让他们以天子的礼节来侍奉他,这当然是办不到的。如今,秦国是有万乘兵车的大国,魏国也是有万乘兵车的大国,两国同样可以称王;只是因为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要尊称秦王为帝,如此看来,韩国、赵国、魏国的一群大臣,是远远不如鲁国、邹国的侍从和奴仆呢!”

鲁仲连意犹未尽,接着分析道:“秦国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如果秦王真的称帝了,他就要干涉别的国家的内政,要调换别的国家的大臣,要撤换他认为不行的人,安插他的心腹;他还要把他的女儿和奸佞的小人嫁给诸侯做妻妾,这种人一旦进入魏王的宫中,魏王还能有一天的安静日子吗?而您又靠什么来保住自己的尊贵地位呢?”

辛垣衍直听得汗流浃背,站起来拜谢道:“我原以为先生是平常的人,现在才知道先生是天下最有见识的人。请您允许我告辞,从此再也不敢提尊秦王为帝的事了。”

秦军主将听说这件事后,也感到害怕,便退兵五十里。此时恰好魏国的公子无忌盗窃了兵符,杀了魏军统帅晋鄙,夺了兵权,亲率大军前来击秦,秦军就解围而去。

于是,平原君决定封赏鲁仲连,但鲁仲连再三拜谢,坚辞不受。平原君设宴款待鲁仲连等人,酒酣之时,平原君为鲁仲连把酒祝寿,并奉上千金为谢。鲁仲连笑着说:“对于天下的士人来说,最可贵的莫过于为人排忧解难而功成不受赏。如果接受了报酬,那就如商人一样了,我鲁仲连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人的!”

于是,鲁仲连告辞而去,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

鲁仲连历来被人们看做是义士的楷模,多少年来人们对他讴歌不已,每当国家有难,民族处于危亡关头的时刻,人们总是想起他。鲁仲连之所以被人们尊为千古一义士,主要是由于他从两个方面表现出了中国传统的高尚品德:一是坚持气节,宁死不屈;二是为人排忧解难,功成不受赏。他表现了中国文化传统中最为高尚的品德,具有恒久的价值和意义。鲁仲连作为千古义士,还将为后人所仰慕。

士可杀不可辱

士贵而君贱,人重而权轻,这是中国传统的文化理想。虽然这一理想在中国历史上的任何朝代都没有完全实现过,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不灭的理想,中国黑沉沉的历史上才能显示出一丝亮光。中华民族的漫长历史才不会沉落。

通过颜斶与齐宣王的争论和冲突,我们就可以了解当时的社会状况。

齐宣王接见颜斶,直呼其名说:“颜斶,过来!”颜斶则针锋相对地喊道:“大王,过来!”齐宣王当然很不高兴。他左右的大臣也极为不满,对颜斶说:“大王是国君,你是臣子,大王说‘颜周,过来’,你也说‘大王,过来’,这难道合适吗?”

颜斶回答说:“我颜周上前,是仰慕权势;大王上前,则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去仰慕权势,倒不如让大王礼贤下士。”

齐宣王恼怒,面色铁青,说:“是我国君高贵,还是士人高贵?”颜周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士人高贵,国君不高贵!”齐宣王说:“你有根据吗?”颜斶说:“当然有。从前秦国攻打齐国,曾有命令:‘谁敢走到柳下季坟墓周围内五十步内去砍柴,杀无赦。’又有命令:‘谁能斩得齐王头,封万户侯,赏黄金千镒。如此看来,活着的君王的头颅,还抵不上死了的贤士的坟墓。”

齐宣王无言以对,愤愤不平。群臣都说:“颜斶过来,颜斶过来!大王有万乘兵车的国土,有铸千石之钟的财力,天下的仁人志士无不争相投奔,智者辩士无不前来出谋划策,东南西北无不风靡响应,各种物资无不齐备。现在像你这样的士人,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田间耕作,徒步而行。下等的士人住穷乡僻壤,只能看守里巷,士人的地位实在是十分下贱的。”颜斶说:“不对。我听说古代大禹之时,有诸侯万户,何以有如此之多的诸侯呢?是因为他们尊重道德风尚,推崇士人的力量。因此,舜出身于田亩之中,被推举为天子。即使到了商汤之时,诸侯也还有三千之多,而如今,称孤道寡者只有24人了。

“这就是是否尊重道德和士人而产生的不同的结果。等到诸侯逐步削弱,以至于国破家亡,即使想看守里巷,又怎能做到呢?所以,《易经》上这样说:‘处于高位而不务实际、只图虚名的人,必然奢侈傲慢,祸患也必然接踵而至。’所以,不务实际而一味追求虚名的诸侯,必然要被削弱;不能积德行善而只求福祉的人就必然遭到困扰;无功而窃据官位的人恐怕难免羞辱和杀身之祸。尧有9个助手,舜有7个挚友,禹有5个丞相,汤有3个贤佐,从古至今,不靠贤人辅佐帮助而能成就大业者,未有其人!不以礼贤下士为耻,不以虚心求问为辱,甚至以向地位低下的士人求教为无上的光荣,像尧、舜、禹、汤等都是。所以说:‘无形无象者是有形有象者的主宰,无端无绪者是有端有绪者的根本。’上能体察事物的本源,下能梳理事物的流变,如此圣名而又有学问的君主,怎么能有不祥的事发生呢?老子说:‘虽然尊贵,必然要立足于卑贱之中;虽然高达,必然要以低下者为基础。’所以,诸侯国君自称孤、寡,难道是因为他们本来身份低贱吗?并非如此。孤、寡本来是低贱的称谓,而侯、王、国君以此自称,岂不是自谦和对士人的尊重吗?尧传天下给舜,舜传天下给禹。周成王任用周公,世世代代称其为圣明的君主,这足以证明士人的高贵了。”

齐宣王终于被颜斶折服了,他十分客气地说:“君子怎么可以侮慢呢,我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现在听了先生的教诲,才看穿了那些小人的作为。现在,我希望您接受我为弟子。今后,颜先生与我同游共处,三牲佐餐,出门乘车,夫人及子女衣锦食玉。”

颜斶并没有答应齐宣王,而是辞谢说:“美玉生长在山里,一经雕琢就失去了本色,这并非说它不宝贵了,而是说它受到了人为的破坏;士人生长在乡间,被荐举做官之后,不是说不满意、不尊贵;而是士人再也很难保持自己的本色了。我希望回到家中。迟些用餐,就像吃肉一样香甜;安然踱步,就像乘车一样舒服;远离罪恶,就比什么都高贵;清静纯正,就比什么都快乐。对进言者操生杀大权的人是大王,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是我颜斶。话都说完了,请大王让我慢慢地走回我的故乡。”说完再拜,告辞而去。

应该说,颜周是真正的智者,他回到故乡是返璞归真,终生都不会受到屈辱。

顿弱见秦王的故事也可以当做佐证。秦王想接见顿弱,顿弱竟不相见,让人转告秦王说:“我认为按君臣大义,臣子不必向君王大礼参拜。如果大王允许我这样做,我可以进见,否则,我不见大王。”秦王答应了。

于是顿弱见秦王说:“天下有有其实而无其名的人,也有无其实而有其名的人,又有无其名也无其实的人,大王知道吗?”秦王说:“我不知道。”顿弱说:“那有其实而无其名的人,是商人。他们没有拿锄铲草的辛劳,却有粮仓的实利。这就是所谓‘有其实而无其名’的人。那无其实而有其名的人,是农夫。他们从大地化冻就开始耕作,在烈日下耕作,却无粮食的实利,这就是‘有其名而无其实’的人。而那既无其名又无其实的人。就是大王您自己啊!您已经是万乘之主,却没有得到孝顺母亲的名声;虽然用千里的封地给母亲,却没有实际的孝心。”秦王听了他的话,勃然大怒。

顿弱说:“崤山以东互相争战的国家有六个,大王的威势不能加于山东各国,却加之于自己的母亲。我认为大王的这种做法是不足取的。”秦王说:“山东各诸侯国是我能够兼并的吗?”顿弱说:“韩国是天下的咽喉要地,魏国是天下的胸腹之地。大王可以给我千斤黄金,任凭我到韩、魏两国去,把他们的将相之才都搜罗到秦国来,这样就会让韩、魏向秦国称臣了。”秦王说:“我的国家太穷,恐怕不能给您这么多钱吧?”顿弱说:“天下是必定要发生战争的,只要发生战争,不是实行合纵就是实行连横。如果连横成功,那么秦王就会称帝;如果合纵成功,那么楚国就会称霸。要是秦王称帝,就能让天下的人恭恭敬敬地侍奉;如果楚王称霸,即使大王有再多的金钱,也不能为您个人所专有了。”

秦王说:“对,您说得有道理。”于是,秦王给他万金,派他去游说韩国和魏国,把两国的人才都招引到了秦国;再游说燕国和赵国,用反间计杀掉了大将李牧,三国服从秦国;最后连齐国都向秦国朝拜。这是顿弱游说秦王的结果。

有时温言相劝、循循善诱并不一定能给固执的君王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有给他一点“恶性刺激”,他才会猛醒,也才会对你产生深刻的印象,进而接受你的建议。顿弱采取的就是这种办法。未见秦王之前,顿弱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等见了秦王之后,他又步步紧逼,简直是指着秦王的鼻子痛骂;最后以利害相要挟,才使得秦王屈服。不过,这种办法有一定的风险。在得一士而国兴,失一士而国亡的春秋战国时期。这种办法还是可以偶尔用一用的,因为这时的诸侯不得不用士人;到了大一统的时期,恐怕就不行了。因此,谋智之智在于与世推移,不可墨守陈规。

也许,在中国历史上,春秋战国时期是士人最为自由的时期,此时的士人既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也可以自由地择主而事,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睥睨王侯,甚至以帝王师自居,正是他们创造的这一传统,对封建政统不断地起到了积极的矫正作用,为中国历史的发展提供了一定的保证。

谁是朋友

深谋远虑,历来是人们所追求的智慧境界。但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真正能够做到深谋远虑的人并不多,倒是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的鼠目寸光之人比比皆是。何以会如此?这恐怕是人性使然。人们极容易因为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丧失了对未来危险的警惕,沉溺于暂时得到的小恩小惠而忘记了将会由此引发的灭顶之灾。鉴于这一点,古人早就做出了经典性的总结,那就是“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在春秋战国群雄逐鹿、战乱频仍的时期,这类例子是非常多的。有些十分隐晦巧妙,有些则十分直露俗浅,著名的“宫之奇谏假道”的故事就属于后者。

公元前655年,晋献公为了向北扩展土地,就让大夫荀息带上厚礼,去北边的近邻虞国去见虞公,送他一匹极其难得的千里马,还有一只极其名贵的玉璧,条件是借一条行军的道路。荀息对虞公说:“虢国(又名北虢,在今山西省平陆县,三门峡附近)总爱跟我们闹别扭,希望能借贵国一条路,我们开过大军去教训教训他。”这在当时看来是不情之请,对虞国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因为让别国军队通过自己的国家,无异于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况且虞国又是小国,军事力量比晋国弱得多,谨慎自保尚且不暇,哪敢再有丝毫的懈怠疏忽。但虞公实在太爱这两件宝贝了,一边玩着玉璧,一边看着马说:“可以借,可以借。”虞国的大夫宫之奇是一个很有见识、很有胆略的人,他一听虞公答应借道,十分惊慌,赶紧跑去对虞公说:“这万万不可以,虞国和虢国是近邻,就好像嘴唇和牙齿一样。俗语说得好,‘唇亡齿寒’,我们两个小国原是互相帮助,互相依存。万一虢国被晋国吞掉了,虞国是无法独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