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怎样读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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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经验之外

读现代派绘画作品,总发现那些画家很善于给自己的作品命名。那些名字也容易让一个诗人或散文家读到后忍不住技痒—想借用那个画名来写一篇文字作品。

但真能做到吗?很难。

譬如俄罗斯画家马列维奇给自己的一幅画题名为《雪后的村庄之晨》。这画名容易让人展开想象。对有农村经历的人来说,更容易在脑中浮起那些空气清新的雪后景致。当然,这些景致是清晰的、非常具体的,换言之,不管多么美,总是历历在目的细节。

尽管马列维奇给画取了一个如此富于诗意的名字,画面却让人无端感到迷茫。因为画面上既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冰封小路,也没有我们想当然的蓝色天空,更没有远方的树和飞翔的鸟,它们在雪后的空间散发出自由的气息……这些全部没有,我们面对的只是一些布满画面的色块。那些色块由各种各样的几何形状组成,有圆形、半圆形、椭圆形、长方形、正方形、三角形、菱形、梯形,等等。这些形状的颜色以红白蓝三色为主,兼有黑色、橙色、黄色,以及少许的绿色。整个画面让人初看之下,以为是看见一个万花筒。

我小时候玩过万花筒。把它摇一摇,然后凑眼去看,出现的图案要分辨上很久才能说出看见的是些什么。马列维奇的画真就是这样。我第一次看这幅画时看了很久,才慢慢认出有两个戴帽提桶、背对读者、向画面深处走去的结伴之人。

马列维奇为什么将画面画得如此迷乱?难道真是要印证自己是“几何抽象主义”的先锋?对这些标签性命名,我从来不觉得和艺术本身有什么关系。命名是一回事,作品本身又是另一回事,尽管彼此会有所需要,但绝非安置一个标签,就能使作品上升到艺术的层面。至少对画家来说,他画下的是他看见的世界。

难道马列维奇看见的世界只是一些几何图案?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们会愿意接受这些几何图案构成的世界?或许这两个问题包含的也就是艺术家之所以是艺术家的原因。

我们总不可避免地以自己的经验来面对这个世界。艺术家同样如此。只是,我们的经验往往局限在我们的经验之内,而艺术家却能够将他的经验延伸到我们的经验之外。在经验之外,绝非就没有我们不能接受的领域,否则我们如何能接受格里高尔·萨姆沙在卡夫卡笔下变成一只甲虫?人变成甲虫,就是在我们经验之外发生的真实。当我们接受,其实就意味我们开始借用艺术家的眼睛,发现另一种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式。

我们都能够说出世界是复杂的这句老生常谈。但说出这句话时,我们往往又忽略了我们的真正意思其实是人的复杂。发现世界本身的复杂需要人的看见方式。

谁也不能说,我看见的才是真实的,我看见的方式才是唯一的方式。

如果真是这样,世界本身就不会复杂,也会变得单纯和透明。

世界上有单纯和透明的人,但世界本身从来不会单纯和透明。这就需要人去发现。真正的“看见”从来不会轻而易举。它需要某种对局限的突破。

阅读马列维奇,我总会忍不住要问自己,你真正地看见过这个世界吗?你又真正地发现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