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音乐会,是为了祖克曼以及他将要演绎的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而去的,后来,祖克曼呈现的贝多芬,借用《岳阳楼记》中范仲淹老先生描述晴光潋滟下岳阳楼的词句刚刚好,“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祖克曼的表现,一如他站在舞台上的样子,转身是慢的、挥臂是轻的、微笑是浅的……总之,中规中矩。相比海飞兹的汪洋恣肆、梅纽因的焚心以火、诹访内晶子的轻灵明澈,祖克曼的表现只是在努力向贝圣看齐。
或许,祖克曼现场的光泽,被同一场音乐会上半场的曲目遮蔽了?
上半场的曲目,是德国作曲家马克斯·布鲁赫的《大提琴和乐队:希伯来的晚祷》,作品我不熟,大提琴演奏者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阿曼达·弗塞斯,所以,没带一点期待就被大提琴“拉”进作品的意境中。
《希伯来的晚祷》,看曲名,就知道此曲的素材来自犹太民族,由此可见,后人将布鲁赫这部作品的原名《科尔尼特拉》改掉,扩展了布鲁赫创作此曲的本意。布鲁赫为什么要创作这部作品?一个犹太裔作曲家,还有更好的选择供自己优雅地赎罪吗?“科尔尼特拉——我辈皆起誓”这句犹太人的祷词,因着布鲁赫的心性,让黄昏时分身穿白色长袍涌进会堂晚祷的犹太人的祷告,既虔诚又优美,还分外苦楚:多少年来,犹太民族一直为寻找自己的家园苦苦求索着、挣扎着、奋斗着。几千年来的居无定所让犹太民族在晚祷的时候心情一定是沉郁的,这份心思和情绪我们在布鲁赫的作品里都能找到,所以不少音乐评论家评论布鲁赫的这部作品是 “浓缩了犹太人的苦难历史,听起来有种穿透历史的沧桑感和悲悯的宗教色彩。”
可惜,那天晚上阿曼达·弗塞思用无可挑剔的技术呈现的《希伯来的晚祷》,听上去与布鲁赫的意愿有些相左,明明是悲歌一曲,她因为过于在意自己的形象而在演出过程中顾盼生辉。同为女性大提琴演奏家,杰奎琳·杜普雷和她的大提琴在一起的时候,就很敢于把自己融化到作品中去,于是,音乐会结束后赶紧回家找到杜普蕾的版本。这一回,哀怨,这个总是贯穿于杜普蕾琴声里的情绪,在《希伯来的晚祷》里更是满篇皆是。布鲁赫的这部作品,由两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的主题缓缓而沉重,具有沉郁悲伤的色彩,道出了犹太民族无以名状的哀愁——这种情绪的作品,杜普雷处理起来真是得心应手,她的琴声让布鲁赫的哀愁更哀愁,直让乐迷听着听着悲悯得“无处话凄凉”。第二部分的音乐主题应该是明朗开阔又充满了希望与向往的,但在杜普雷的琴声里,开阔也好向往也好,都蒙上了悲伤的云翳。但是,生活中总是焦灼的杜普雷,一进入到音乐中就能安放好自己,所以,杜普雷版的《希伯来的晚祷》,也是在安详气氛中结束全曲的,与作曲家的意愿完全贴合,难怪,人们说杜普蕾当然是此曲最好的演绎者,因为,在她不是很长的生命旅途中,除了大提琴最爱的都是犹太人,哪怕有人谗言她深爱的丈夫,犹太人巴伦博伊姆离她越来越不可控的病体越来越远的时候,她怨恨得咬牙切齿可当巴伦博伊姆一出现在她眼前,她对他的复杂情感就会瞬间精简成一种:爱。因为爱,杜普雷自己也入了犹太教,也因为爱,爱大提琴、爱音乐、爱犹太人巴伦博伊姆,她过早地化作一缕青烟,让爱她的我们在兹念兹,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