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像是深入到乐团的腹地,位子紧贴低音倍司的后背。
声音效果一定受到影响了吧?不过,也有叫人窃喜的地方——什么时候在一场音乐会上从头至尾地观察过指挥的表情?
第一个曲目,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我看伊凡·费舍尔的表情始终如一:淡淡地笑着,变化的是他一双绵里藏针的手,点到之处杂花生树。瓦格纳是希特勒心里唯一的音乐大师。费舍尔对待这一曲目,有一笔带过的意思,是否与历史上的那段公案有关?就不妄加猜度了。
接着,是我期待的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听说将由尼古拉·齐耐德或诹访内晶子来替代卡瓦科斯与美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门德尔松的小清新之作时,我的天平是倾向诹访内晶子的,总觉得门德尔松这支曲子里纤细得犹如发丝的美丽情感,只有女性才能表现得纤毫毕现。后来,来的是尼古拉·齐耐德。听下来,齐耐德与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非常和谐,让我感觉到一流的音乐家不仅仅倚重技巧而是技巧和智慧并用地来诠释作曲家的作品。歌德有名言“哪个少年不钟情”,齐耐德就在他的演奏中注入了文豪的亲身体验,于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惆怅夹带着青春的笑容扑面而来,所以,当他回头看乐队的配合时兴奋得踮了几下脚,都让人感觉是作品的一部分。齐耐德与乐共舞的时候指挥在干什么?他要么坚决地控制乐队的节奏,要么慈祥地看着施耐德——多像前辈看着儿孙沉浸在爱之喜悦里?!
对伊凡·费舍尔而言,这场音乐会的华彩当是下半场德沃夏克的《第七交响曲》,所以他的表情在德沃夏克的乐句里变得异常丰富。德沃夏克当是费舍尔心中的至爱吧?就要开始了,费舍尔的怀抱里、掌心里全是德沃夏克的音符呵,却是不敢往外送。怕是什么?是爱到了天尽头。可是,时间在走,总得让德沃夏克与我们一起欢愉,于是,下了大决心似的,费舍尔双臂前举、双手有力地一展,顿时仙乐飘飘。费舍尔展颜一笑,从会意、满意到得意,也是,他倾心调弄了那么久的一个乐团,还不能领会他指挥棒一指一点一抖一挥的含义?可是,等到下一乐章开始的时候,费舍尔依然如故。
时光倒流,德沃夏克看着费舍尔如此这般珍爱着他的作品,会作何感想?
1883年12月,首次公演的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给德沃夏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点燃了他的雄心,就是要写一部超过自己以往所有交响乐篇章的作品。作为一个极为关心祖国文化复兴的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也希望用一部在国内外都广受欢迎的作品来丰富捷克的交响乐曲目。经过一年多的殚精竭虑,《第七交响曲》完成。可作品并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马上得到公认,而是蛰伏了4年以后才在比洛的指挥下于柏林大获成功。4年的默无声息,渴望成功的意愿已经膨胀得德沃夏克随时可能崩溃,所以,当期待中的鲜花和掌声姗姗来迟时,德沃夏克怎能不雀跃?他把比洛的照片贴在这部交响曲手稿的书名页上,并写下了“光荣归于你!你把这部作品给演活了!”感激之情尽在其中。
时隔100多年,与他祖国紧邻的匈牙利“出产”的指挥家伊凡·费舍尔,如此深情地引领着曾经给过他无上荣耀的美国乐团,共同完成了一次他最在意的《第七交响曲》之旅,堪称完美的表现应该能让作曲家不吝赞美之辞吧?反正,阴差阳错的,我得以在整场音乐会中都能与指挥家面对面,倒也有别致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