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八月,小夏和小秋日日去村前的土路边盼信。土路上的尘土很厚,八月的阳光煮熟了那层泡沫,赤脚踏上去便会燎起几个水泡。
终于有一天,盼来了信,两封。小夏一封,小秋一封。俩人急着看了信的封面后又互看了。小夏说:“京城的,比我的好。”小秋道:“上海的,也不差。”兄弟俩遂将半个月来的焦躁一齐用欢笑发泄出。
小夏拆信,小秋也拆信,忘了头顶上的烈日。小夏一惊,小秋也一愣。
后来兄弟俩半喜半忧地回了家,将通知书念给父母听。父亲说:“上大学要这么多的钱?”母亲只叹了口气。
八月的乡村,最富裕的是阳光,而最贫穷的是金钱。棉花还没到上市的季节。
父子仨人兵分三路,到晚回家,所筹借的钱还不够费用的十分之一,兄弟俩读书掏空了家底,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母亲只好把一头正在长膘的猪卖了。
八月的日子越来越少,小复和小秋的上学费用仍差一大截。那天,他们去了学校。班主任和校长都非常同情,但也无能为力,只好以学校的名义写了封信给乡政府,请当地政府给想想办法。
当父亲在烈日下奔波了三天捧着由乡政府出面借的两千元贷款回到家里,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十天来的劳碌和心焦,使这个在太阳地里劳作了半个世纪的硬汉子也趴下了。
上学的费用还不够一个人的,八月的日子所剩无几。
没想到这天邮递员竟送来了一张汇款单,一千元。学校来的。附言栏里只有几个小字:祝贺!全体教师捐赠。父亲从床上爬起,母亲赶紧将汇款单递过去,父亲的嘴唇里蠕动着,发不出声音。
费用还只够一个人的,日子不会停留,小屋里的人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峻。三个人的目光一齐盯着床上的父亲。父亲忽地一骨碌坐起来,说:“现在只有一条路,你们也都懂事了,自己决定吧。要不,抓阄也行。”
小夏和小秋顿像两个雕塑。
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小夏抬起头说:“小秋,你去吧,你的学校好。”小秋也抬起头:“不,我比你年轻一岁,哥,你去吧。”
这时谁也没注意小夏一个微小的动作。他把手伸进衣袋,摸出那张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粉碎。小秋醒悟过来后一下子跪在地上:“哥!”泪水夺眶而出。
八月的最后一天,小夏带着二百元路费出了门,他去了南方打工。父母欠下了许多债,小秋在学校还要许多开支。八月的阳光压在十八岁少年小夏那瘦小的身上,很沉很沉。
八月的阳光下,小秋站在村头的土路旁,看着那泡沫似的尘土上一行行深深的脚印出神。
很多时候,人生就像一场考试,要面临许许多多的选择题,有单项的、多项的,有简单的、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