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浪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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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情也空色也空万般皆空2

周德威听小宫女呼绿衫妇人为“娘娘”,心中吃了一惊,寻思道:“如此僻静之处,人迹罕至,怎的还藏着个‘娘娘’?何以昔日从未听人说起过此事?”便也不愿急于离去,又俯下身子,静待绿衫妇人说话。

见得绿衫妇人以手抚了抚小宫女的头,笑吟吟的道:“孩子,有话便说便是了,我怎会怪你呢?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孩儿家呢?”

周德威听绿衫妇人对小宫女说话,竟似说给自己听一般,心中倍感亲切,便又用心听了下去。

便见小宫女以手拭了拭眼角,又很快地展颜一笑,恭声道:“娘娘真好,苍天定会保佑娘娘一生平安的!”她敛了笑容,又认真地道:“娘娘,其实奴婢这句话已经憋了好几年了!”

“好孩子,也真难为你了,亏得未憋出毛病来,不者,不便是我之过了么?”绿衫妇人慈祥地一笑,柔声道:“孩子,有话尽管说便是了。”

小宫女似是想着该如何说话才好,过了一会,才小心地道:“娘娘,奴婢自侍奉娘娘的那一天起,便觉得有些奇怪,当时奴婢想:‘宫中的宫殿多如天上的星星,怎的皇上让娘娘一个人住在此偏僻简陋之处?’但奴婢是识得宫中的规矩的,是以又哪敢多嘴一问?奴婢侍候娘娘数年,见娘娘性情温柔,待人和蔼,从不将奴婢作下人看视,只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是以奴婢今日才敢斗胆请教娘娘了。“

小宫女语音未落,周德威便瞧见绿衫妇人的身躯猛然一颤,又见她“呼”的一声,站起身子来,旋又坐下,身体抖个不住,识得小宫女定是说中了绿衫妇人的痛处,才令她心中大为震动的。当时,周德威寻思:“是啊,这小宫女并未说错什么话呀,换了别人,谁都是会如此问的啊,怎的她竟然如此震惊?”

小宫女见绿衫妇人如此模样,识得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儿,心中一慌,疾忙跪身于地,诚惶诚恐地道:“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真正该打!”伸出手来,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

绿衫妇人轻咳数声,似是在稳定心神,又以手拍了一阵胸口,才使自己平静了一些。绿衫妇人玉手扶起了小宫女来,又轻轻弹去小宫女身上的尘土,面上现出些苦笑之色,听得她涩声道:“孩子莫怕,这也怪你不得。”她长叹一声,又道:“孩子,我居于此处,原是自愿的,并非是皇上贬我至此的。”

“什么?娘娘自愿居此?”小宫女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吧,口中发出惊叫声:“娘娘放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不住,怎的却愿意居此简陋的小屋之中?”

绿衫妇人听得小宫女发问,粉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但终于道:“我住在此处,原是为了保住我肚子中的孩子。”

“为了保住孩子?娘娘此话何意?”

绿衫妇人不接小宫女的话,只是轻声问道:“孩子,你识得我是如何入宫的么?”

“娘娘这话倒是问的奇怪了,哪个娘娘不时被千挑万选才进入宫廷的么?难道娘娘还例外么?”

忽见绿衫妇人身子“腾”地站起来,以金莲顿得地面“啪啪”作响,秀眉紧蹙,樱口中发出恨恨之声:“我、我、我是被、被、被皇上设计霸占的!”绿衫妇人原想说“被李儇设计霸占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李儇”吞下肚去,换成了“皇上”二字。

小宫女与周德威的身子均是一震,心中寻思道:“怎的皇上亦做抢男霸女的卑鄙勾当?”此时,小宫女哪里还敢再问,二目只是怔怔地瞧着绿衫妇人,面上满是惊疑之色。周德威虽是极欲知道下文,却又不便起身,直急的头、面之上热汗直流。

便见绿衫妇人在房中急促地走了几趟,似是借此发泄胸中的愤懑之情,终见她身子又坐回床上。绿衫妇人平静了一下心绪,轻声道:“孩子,这事既然已经说了,索性便让你知道个明白,也免得你会闷出毛病来。”

绿衫妇人叹了口气,又道:“我在入宫之前,便已然有了身孕,正是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才请求皇上让我住到此处来的。”

“娘娘,那孩子呢?”

“自然是活下来了。”绿衣妇人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喜、还是戚,抑或是欣慰。

“娘娘,那孩子既然非是皇上的血脉,皇上如何便能容忍他活于世上?”

“孩子,识得爱屋及乌之理么?皇上所以能容下我的孩儿,原是为了讨我欢心!”绿衣妇人回忆道:“十数年前,皇上设计夺了我身,数次临幸,见我只是默默地承受,却从不稍假辞色,便也觉无趣。皇上识得我的心尚属我的夫君,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此后便渐渐地来得稀少了,我倒也落得清静了许多。皇上为买我心,问我有何心愿。我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儿,便求皇上为我于僻静之处专修一院,以待分娩。皇上倒也是半点不肯拂我之意,便于此处造了一院,让我住了进来,以盼我日后回心转意。此些年间,皇上亦曾来过多次,却均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住进此院数月,便生下一个男婴来。皇上爱屋及乌,非但未伤害我的孩儿,反对他十分喜爱,胜似亲生。”

“娘娘,如此说来,那孩子现在想必便在宫里了,怎的不与娘娘同住一处?且是亦不见他来看过娘娘一次?”小宫女心中大感疑惑。

绿衣妇人悲声道:“那孩子生下来不久,便被皇上抱走了。当时,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只是后来,才听人说他在五岁之时,被皇上送往嵩山少林寺去了。可怜我们母子十数年来竟未能见过一面!”说至此,便见她以衣袖拭了拭眼角。

周德威听至此处,身子不觉一震,口一张,险险的便要惊叫出声,却又以手捂住。

小宫女轻声道:“娘娘既然不愿与那小孩儿分开,皇上对娘娘亦是言听计从的,那娘娘为何又同意皇上将小孩儿抱走呢?”

“孩子,我虽是身处皇宫,却是如同一个弃人,那孩子若是如此的随了我在身边,岂不耽误了他的前途、毁了他的一生了么?是以我虽是不愿忍受离别之苦,但又有何法?”

小宫女歪头想了一阵,笑道:“娘娘,二年前,宫中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听说便是由嵩山少林寺来的,娘娘何不向他打听一下你的孩子的消息呢?”

便见绿衣妇人猛然站起身子,一把抓住小宫女的肩头,语声急促的道:“春儿,你识得他叫什么名字么?”

春儿似是被绿衣妇人抓疼了,咧了咧嘴,发出“哎哟”一声大叫之声,旋又笑道:“娘娘,看把你急的,好像他便是你的孩子似的!娘娘,那少年名叫周德威,被皇上钦封为皇宫侍卫总管。”

“春儿,你说什么?”绿衣妇人身躯一抖,抓于小宫女春儿肩头的玉手不觉滑了下来,丹唇启动,惊叫出声。

春儿见绿衫妇人二目痴呆,朱唇颤动,花容变青,心中有些害怕,颤声道:“娘娘怎么了?”疾忙伸手搀了绿衫妇人的身子,急促道:“娘娘身子不适么?奴婢伺候娘娘歇息了吧。”

绿衣妇人身躯瘫坐于床,却是哆嗦个不停,朱唇抖抖,颤声道:“是他,是他,必定是他!”

春儿见绿衣妇人似着了魔一般,心中更怕,硬着胆子问道:“娘娘,是谁?”伸出小手来,在绿衫妇人身体上轻轻揉搓着,拍打着。

半晌,绿衣妇人才平静下来,拭了拭桃腮上的泪珠,欷歔道:“春儿,周德威便是我那可怜的孩儿!”

周德威如遭雷击,身子猛然一震,双腿抖抖的,几乎站立不住。他在腿上狠命地拧了几把,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春儿亦吃一惊,良久,才小声道:“娘娘,如此说来,娘娘原来的夫君定是姓周了?他眼下又在何处?”

见得绿衣妇人身子猛然站起,旋又坐了下来,才坐下又站起,才站起又坐下,如是数次,才安静下来。绿衫妇人稳了稳心神,悲声道:“春儿,我的夫君亦非姓周,周德威乃是皇上为我的孩儿取的名儿。”

“娘娘,天下的姓氏数以百计,皇上何以便取周姓?”春儿口中发出惊疑之声。

绿衣妇人恨声道:“皇上为掩人耳目,且是为了顾及自己的名声,对外便假托此子乃驸马周任之子了,是以便为他取名周德威了。”

周德威听至此处,再也忍耐不住,身子一挺,蹿至门前,只一脚,便将房门踹了开来。他猛的冲进房来,对了绿衣妇人大吼道:“你、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么?”

春儿见周德威突然跳进房来,又见他黑森森的有如凶神恶煞,直唬得面如土色,口中“嘤咛”一声,身子爬到绿衣妇人的身后,小鹿也似抖动不休。

绿衣妇人见得一个黑黑的“怪物”直闯而入,芳心大吃一惊,丹唇抖动,才要张口大呼,但仔细地向了“怪物”瞧时,张大的樱口却已呼声不出。此亦是一瞬间之事,旋见她以二目呆呆瞧了周德威,半天竟不动一动眼珠,樱口中发出讷讷之声:“像他,像他!”

周德威被绿衫妇人瞧得心中发毛。他避开绿衫妇人的目光,壮了壮胆,又高声喝道:“你、你、你怎的不回我的话!”

绿衣妇人直如未闻,只向周德威招了招手,轻声道:“你过来。”绿衫妇人声音虽然不高,且是面无表情,但周德威听于耳中,却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身子似被人牵着一般,竟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面前来。

绿衣妇人恢复了原来慈祥的笑容,柔声道:“我的话,你都听到了么?”她见周德威点了点头,又小声道:“这便好。”说着话,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物事,递与周德威,粉面含了微笑,轻声道:“你日后若是能见到你父亲,将这块玉佩交与他,便说唐朝皇帝虽是夺走了我的身子,却未能得到我的心。”玉面一肃,又郑重的道:“孩子,你能叫我一声娘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