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伊庭心中也极是复杂。他是一名法学者,而且是一名优秀的法学者,看待事物原比常人更理性,可有时候感情冲撞上来,还是会搅乱他的定力。
在盯着小鱼看了许久以后,他才略略皱眉,对她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有负疚的心理,做错事的是你爸爸,跟你没有关系,我们给你治病,也并非因为你格外特殊,如果我们遇到的是另一个患病的小孩,我们就救他了。而且,你爸爸在最后关头还是有所醒悟,替清禾挡了一颗子弹,所以,一切早就两清了,你完全不必要抱有这种替你父亲赎罪的念头。把这钱收起来,带回老家去,念书吧。”
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前因后果,仿佛都要有一个最终的仪式才算是了断,说完这些话,他觉得跟小鱼的这段关系也算是了断了,在门口站了站,转身准备离去。
小鱼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萧哥哥,钱,我还是会还给你的,请你拿走吧,我知道很少,可是……一定要给你。你要赶我离开北京,我就回家去,不过,可以延迟半年吗?我……今年是休学的,九月才回去念书,这半年……我想在北京挣点钱……北京比老家好挣钱一些……”
他觉得很荒谬,“就靠你卖几朵花来挣钱?哪天赚的钱还不够交罚款!”
小鱼却极其倔强,咬着嘴唇看着他,没有打算退让。
看着她的模样,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里,小鱼却突然出声说,“萧哥哥,不要再给我钱了!”
萧伊庭的手僵直,那一个瞬间,他的确是想掏钱买票把这爷孙俩送回去的。
“我不会来烦你,萧哥哥,再见。”小鱼拾起那五千块,放在门口的地上,把门关上了。
萧伊庭愣愣的,被这个倔强的小鱼弄得左右为难,弯腰拾起那五千块,再想起刚才小鱼咬着唇瞪着他的倔强眼神时,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某人也曾用绝然的目光看着他,一声声地说着“我会还给你的,一定会还的……”
他无语凝噎……
这个邓小鱼……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在,拿着张单子,好像在列春节购物单。
“爸,妈,我回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往楼上走去。
“今天到画画吗?”姜渔晚问他。
“嗯,去了。”他低声答道。
“看见浅浅没?我有点东西忘记让你带给她了。”姜渔晚说。
“她今天没去,回新加坡了,得过完年才回来。”他边走边说。
姜渔晚就没问什么了,喜滋滋地看着他上了楼,而后对丈夫萧城兴说,“看见没?儿子对浅浅上心了,哪天没去,哪天回来,他都清清楚楚,你之前还说我做错了!哪有错?你看他们俩,郎才女貌的,每周都在一起画画,画完画约约会,儿子再送她回家,这不是开始恋爱的迹象吗?这两人啊,可是共同话题不断,我听说,浅浅经常指点儿子画画,儿子也很服她,你想想,除了清禾,儿子还服过谁?”
萧城兴将信将疑,“是吗?”
他说不管,那次之后还真就不管了,也没关注儿子和孟清浅的发展,总觉得儿子不会那么快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希望儿子开心的,只要儿子开心,他也就不苛求了,毕竟清禾已经失去,而儿子,还要继续生活啊……
“当然是!”姜渔晚十分自得。
转眼到了除夕,要去萧爷爷家吃团年饭,一家人一大早的,把家里收拾好,中午就齐家过去了。
萧家人很多,从前萧伊庭喜欢这样的场面,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玩玩闹闹,是他最爱的氛围,一大家子人,有打牌消遣的,有忙做饭的,也有聚在一起聊天的,小孩子们则跑上跑下。可是,今天,他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坐了整整一下午,要么发呆,要么无聊地翻手机。
“伊庭,给我们添茶。”打牌的三叔见就他一个人坐着没事,朝他喊。
“好!”他放下正在摆弄的手机,起身添茶去了。
萧城卓正好从外面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而他搁在沙发上的手机也闪了一下,短信到……
因为他刚放下手机,还来不及锁屏和密码,萧城卓一见之下便拿起来读,发现这是一条祝福短信,和平常过年的祝福短信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短信的来源地他不喜欢:新加坡。短信末尾署有一个他不喜欢看到的名字——清浅。
还清浅呢!孟字都省略了,这么亲密?
萧城卓不忿之心忽起,便飞快地拿着手机开始回短信,也不想卖弄什么文采,直截了当地回:姑娘,对男人太热情就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廉价,大过年的,你要把自己几毛钱一斤卖了呢?
发完后,他把信息给删除了,若无其事把手机又放回沙发上,等着萧伊庭回来,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
萧伊庭回来之后,果然什么也没发现,继续拿着他的手机,脑袋放空,机械地玩着那些不需动脑筋的游戏,玩到最后,没电……
吃团年饭、看春晚、包饺子,每年都是一样的节目。
看着奶奶和妈妈以及婶婶们在那忙着和面包饺子,他想起了去年春节,他包了好多饺子等妹妹回来吃,可是,妹妹倒是回来了几天,那饺子却还没能吃上,就……
他无法再想下去,而后突发奇想,从厨房里找出好些花生,来到餐桌边,他要包饺子。
婶婶笑他,“伊庭也能包饺子?包出来的能吃吗?我们已经包完了。”
萧伊庭也没说话,只在那认认真真地和面,准备重新包。
婶婶还待说什么,被姜渔晚阻止了,“让他包吧!”
找点事儿做总比在那坐着发呆强……
在别人的饺子煮熟吃完以后,他才把他的饺子完成,婶婶们笑他,这包出来也没人吃了。
萧奶奶就笑道,“总归是我孙子的劳动,到时候你们一人兜些回去!”
于是,他们回家的时候,多了一兜水饺。
“正好家里没包,放冰箱里慢慢吃吧。”姜渔晚笑着说。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般不出门,然而一早到,姜渔晚就在丈夫和儿子之前起来了,带了些饭,还煮了些饺子,都装在保温盒里,出门了。
家里云阿姨回家过年去了,她给萧城兴留了张字条,说是饭菜已做好,她去拜佛上香,然后一个人开着车,悄悄去了医院。
天气很冷,她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围巾围住了口鼻,穿着极不显眼的黑色外衣,行色匆匆。
尽管这个医院经她再三挑选,确认过没有熟人,可还是怕出现意外。
来到单人病房,她敲门,保姆经过询问确认是她之后才开的门,十分小心谨慎。
病房内,叶清禾仍是靠在床上,门开,姜渔晚进来,她也只是垂了眸,安静得无声无息。
姜渔晚心情不错,笑眯眯地放下东西,来到她床前,“清禾!来北京果然来对了!这两月治疗效果不错!大有进步!听说你能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家里的菜,还有饺子。”
叶清禾抬起眼来看她,唇角微微一扯,算是对着她笑了,“谢……谢……”
两个字,虽然不那么流畅,可是,却让姜渔晚高兴不已,忘形之下捧着她的手,喜极,“太好了!真的好起来了!太高兴了!让我看看眼睛!”
她盯着叶清禾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更是开心,“漂亮!看得清了吗?”
叶清禾微微一笑,点头。
“这段时间好许多了,特别是早上,挺好的,傍晚会差一些。”保姆替她说,并且将饭菜都取了出来,还有已经煮熟的饺子,虽然不如家里年夜饭那么丰盛,但是搭配却是极适合她的饮食,可见,姜渔晚平素也对她的病上了心。
“清禾啊,真的很抱歉,昨晚家里要团年,所以没能过来陪你,可我一直挂着你的,今儿一大早就起来做饭菜,赶着来看你,来,我们一起吃,来团年。”姜渔晚帮她把小桌板弄好,饭菜都搁在桌板上,对保姆说,“你也过来一起吃吧,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保姆是个守旧的人,绝不会和她家小姐一桌用餐的,帮着把饭菜什么的摆好,很满足地笑。小姐是她最疼的人,只要小姐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如今她老了,小姐也出嫁三十多年了,以为再不能帮到小姐什么,可现在还能帮小姐这么大忙,她很满足。
姜渔晚拿了三个杯子出来,摆放在小桌板上,还拿出一瓶橙汁来,柔声说,“不能喝酒了,但是我们也得有点新年的气氛,喝果汁吧,我今早榨的。阿姨,我们一起喝。”
照顾叶清禾的看护回去了,就只她们三个人,姜渔晚在三个杯中注满,端上其中一杯,要给叶清禾喂。
叶清禾却伸出手来接,姜渔晚再度大喜,“手有劲儿了?”
叶清禾微笑不语,只默默接过了杯子。
“她现在可以自己吃饭了,手恢复得不错,就是脚还没力气。”保姆也欣喜地说,毕竟,照顾了这丫头这么久,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她也有成就感。
“真太好了!”这句话,姜渔晚自进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那等春暖了,一定可以自己走了!”她欣喜之余,眼里却闪过一丝不自然,大哥的话在耳边响起:等她活蹦乱跳的时候,一定又会去招惹伊庭!
下意识地,握着果汁杯的手紧了紧,不愿意她再去招惹伊庭,可是,也真心实意地希望她恢复健康,人,怎么就这么矛盾呢?
这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她笑容满面地,给叶清禾碗里夹了好些鸡肉,“清禾,你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见你总是吃些素菜,现在可不行,医生说了,肉类,蛋类,都是必须吃的,可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了,这鸡肉,我从昨晚开始煲的,煲到今早,肉入口即化,你要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