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蒋妈妈跑过来,边跑嘴里还边说着,“小鱼啊!不能再玩了!姑爷可是交代过了的,不能让你出去玩雪!小心感冒了!让姑爷知道你不听话,有你受的!”
“额……”他还能反了不成,“没关系,我不冷的,你看我穿得这么多!再堆一个小的吧,堆好我们就……”
她话还没说完,发现蒋妈妈眼神有异,她惊了一跳,以为萧伊庭回来了,这下完蛋,抓个现行啊!
她陪着笑脸,急忙转身,打算谄媚一番,“二哥……”
然而,这两个字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何止说不出话,空气都凝滞了……
她面前站着的人,穿着驼色貂皮大衣,雍容华贵,气势凌人,只是脸色掩饰不了的憔悴……
叶清禾脚步被钉住了一般,喉咙被人生生掐住,脑袋也停止了运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幕。
或者,她该先叫一声的,毕竟,她是二哥的母亲,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叫什么……
最后,是姜渔晚先开的口,表情淡淡的,一句,“清禾,不认识我了?”
“不是……没有……”她赶紧否认。
“伊庭呢?”她是来找儿子的,开门见山。
“二哥他……去镇上买东西了……”她渐渐地,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尽量镇定地应答,“不如……您进屋等吧……二哥很快就回来。”
她不知道姜渔晚是来干什么的,婚礼她没来参加,萧城兴说她病了,可是她知道,绝对是托词而已,既然婚礼都不来,那么必然跟二哥之间有争执了,那她现在来,是要和二哥和解吗?还是劝二哥回去?
姜渔晚短暂的考虑之后,进了小店。
叶清禾在她身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姜渔晚在店里踱来踱去,查看着店里的一切,叶清禾便去给她倒茶。
捧了茶出来,忽然想起结婚那日,她给萧城兴敬的媳妇茶,顿时就觉得这么站在姜渔晚跟前有些尴尬。
不过,还是走上前去,双手奉茶,“您请喝茶。”
姜渔晚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接,只指了指桌面,示意她防线,而后上下打量她,“不错,你都恢复了,脚也能走了,还长胖了些,看来你们俩生活得还不错。”
叶清禾无言以对,她要说什么呢?说都是因为二哥照顾得好吗?那样估计姜渔晚心里不好受吧?
不管怎么样,她今天要牢记的是,眼前这个人,是二哥的母亲,无论她想用怎样的态度或者情感来面对,她都是二哥的母亲,所以,要等二哥回来……
“还行吧……”她敷衍地答道。
姜渔晚便微微一笑,“看来我这么久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想我给你找的医生都是专家级的,护理和治疗都尽心尽力,给你后来的康复打下了这么坚实的基础,如果不能痊愈,也真对不起我之前为你所操的心了。”
“额……”叶清禾静静地听着,最后,还是轻声说了,“是的,所以清禾谢谢您……”
姜渔晚端起茶碗来,轻轻吹了吹,品了一小口,赞道,“不错的茶……”而后,放下茶杯,看着她,仍是微微的笑容,“怎么这么客气了?在北京病房里的时候,你还叫妈妈呢,现在正式嫁给伊庭了,还不叫妈妈了?”
“不是……”她只是有些迷惑罢了……
姜渔晚上上下下打量她,而后叹息,“最后一次看见你,已经好长时间了,后来,伊庭要跟浅浅举行婚礼,我们就没再见过……哦,对了,说起这桩婚礼我不得不说一下,当初伊庭的确是因为浅浅像你才有短暂的痴迷的,可是,谁知道婚礼上却突然起了变化,伊庭没有娶浅浅,反而跟你的衣冠成了亲,那场面看得我……”
姜渔晚捂着心口,流下眼泪来,“我真是难过极了……那时你已经来江南了……我当时真想把你招回来来着,但是那场面你也知道,萧家是要面子的人,都已经举行冥婚了,新娘子又突然冒出来,萧家也丢不起这人,我就想,等婚礼结束,我再来江南找你,把你找回来,我真去了你从前的家啊,可是却没找到你,我大嫂也说,只把你交给你以前的保姆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伊庭要来江南了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大嫂骗我的,气死我了,她居然还帮你办了卡和身份证都瞒着我!”
叶清禾怔怔地听着姜渔晚的话,连一句“是吗?”都不想问……
“你们结婚,我是真的生病了,不想把晦气带给你们,因为,你和伊庭之间太坎坷了,我真怕你们再有什么不顺……真的啊,你相信妈妈……”姜渔晚流着眼泪说。
叶清禾还是那样的神态看着姜渔晚,其实,相不相信已经无所谓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萧伊庭,一切以萧伊庭为中心,别人怎样,她完全忽视,不放在心上,所以,现在要早样,主要是看萧伊庭的态度,可是,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正想着,曹操也来了……
信号是他的一声大吼,“叶清禾你给我滚出来看看!”
滚过来!滚出来!是他现在常用到的指令,因为她的行为方式就是滚滚轮椅……
可他通常都是用戏谑的口吻说,比如:妹妹,滚过来让哥亲一下,或者,妹妹,滚出来迎接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大吼啊……
“额……”她抖了抖,不知道又怎么了,赶紧转身出门。
只见他虎视眈眈地站在雪人面前,指着它,双目圆睁,“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雪人啊……snowman,不,snowgirl。”她中英双解释。
“你当我是白痴还是文盲?我当然知道这是雪人!我问你,我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他冲着她吼道。
“……不……不要出来玩雪……”她手指动了动雪人身上的牌子,如此一个有爱的牌子他竟然熟视无睹……
“那你还玩?”他气糊涂了,甚至忽视了他叫她滚出来的时候,她是完全用脚走出来的,而不是滚着轮椅出来的……
现在不是追求她玩不玩的时候!而是怎么应对里面那个人的时候!她指了指屋内,轻声道,“二哥……”
“干什么?这时候认错也来不及了!你给我进来!”他大步跨进店内,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惊喜若狂,“你……你今天……”
他盯着她的脚,语无伦次了……
“我早就可以了!”原本打算在他面前骄傲地制造一个惊喜,可是现在喜不起来了,她朝内努努嘴,给他提醒。
可他却以为她在给他扮鬼脸,将她一把抱起来,喜形于色,在她臀部重重拍了一下,激动得斥责,“好啊!竟然骗着我!你真是……我得好好打你一顿!”
他倒是背对着里间的,她被他抱着,却看见姜渔晚从里间走出来,笑意吟吟……
她也只好挤出一抹笑来,挣扎着要下地。
“现在怕打了?”他仍只道她跟他闹。
直到,身后传来温柔而清晰的一声,“伊庭。”
他僵住。
缓缓转身,和姜渔晚相对,怀中,仍然抱了她。
叶清禾赶紧滑下地来,笑道,“你们聊会儿,我去准备饭。”
“不用了!”萧伊庭淡淡地道。
姜渔晚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是啊,清禾,不用准备了,我找伊庭说会儿话就走,伊庭……”
“我们出去说吧!”萧伊庭制止了母亲继续说下去。
姜渔晚再度尴尬,仍是强笑,“好,我们母子俩好久没好好说话了,出去说也好,听说你爸爸给你在这开了个茶馆是不是?带妈妈看看去。”
萧伊庭也没应承,只冲着厨房喊,“干妈,我出去一下,麻烦您好好看着清禾把衣服换了!袖口玩雪都玩湿了!”
听见干妈两个字,姜渔晚的脸色沉了沉,而看到蒋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厨房出来时,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实在没能忍住,换了副笑脸,问,“这位是……”
“是蒋妈妈,从小就照顾清禾的人。”萧伊庭淡淡地说。
“额……”姜渔晚有些吃瘪,脸颊染成猪肝色,呵呵一笑,“原来是这样啊,那是应该的,应该好好孝顺,我们清禾啊,真是有劳您照顾了……”
大嫂只说把叶清禾交给她们家之前的保姆,她也不知具体是谁,更没见过……
蒋妈妈倒是不卑不亢的,叫了声“太太”,而后习惯性扶着叶清禾,“我照顾这俩孩子才是应该的,俩孩子好着呢……”
“那当然……”姜渔晚笑了,“清禾在我们家十四年,我最是了解她,又懂事又乖巧,人见人爱的……”
“妈,走吧。”萧伊庭叫她,且自己朝店外走去。
“好,来了!”姜渔晚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店门,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来,塞到叶清禾手里,“清禾啊,婚礼那天我没能来,我这心里真是遗憾极了,你可别怨妈妈,妈妈也是身体不舒服,怕给你们带来病气。今儿这茶,我就当是喝了媳妇茶了,这是妈妈一点心意,你可千万别嫌弃,拿着,啊?”
她一直压着叶清禾的手,不让叶清禾有还给她的机会,说完之后,便笑着走了。
叶清禾并没有去追,红包拿在手里,明明很轻,可她却觉得沉甸甸的,那毕竟,也是她婆婆给的红包呀……
“小荷,这个……”蒋妈妈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叶清禾捏了捏,笑,“是一张卡。”这婆婆赏给儿媳妇的敬茶钱还真是大手笔,只是,从夏天到冬天,这杯茶,酝酿的时间可真久啊……
“那……”蒋妈妈体恤叶清禾,不管怎样,这都是姑爷的妈妈,可是,她心里可不舒畅,摸了摸她的袖口,还真是湿了,催着她去换衣服,“小荷,进去吧,赶紧换衣服去,不然姑爷又得说你了。”
叶清禾随了蒋妈妈进房间,蒋妈妈耐不住问她,“小荷啊,你婆婆找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脱去外衣,再脱去毛衣,嘶嘶吸着气,“真冷!还是北京的冬天暖和……”
“小荷,你……”蒋妈妈听着她这语气,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叶清禾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恍惚起来,“干妈,二哥的手……都长冻疮了,从前在北京,他从来就不长……”
蒋妈妈听着,心里顿觉酸酸的,叹了口气,再不问了……
“干妈,二哥那双手,可漂亮了呢,是不是?”她笑了笑,“干妈,我没有告诉过你,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喜欢男人,过去是男孩,有一双干净的手,十指纤长,白皙温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蒋妈妈眼前浮现出萧伊庭最近因冻疮而红肿的手……
而她,却依然沉浸在微笑里,“二哥的手,不仅仅是我中意的干净漂亮,还能写书法,能拉二胡,能操作一流地打游戏,还能打篮球,他啊,从来都不知道,他在写字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有时候,就光看他的手了……”
“好了好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吧,别光顾着说话,你自己又说冷!”蒋妈妈听得心里难过,她才不管手好不好看,她只管小荷受委屈……
“嗯。”叶清禾拿了衣服进浴室换。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镜中却浮出某人的影像来,执了笔,端端正正的,正在写字……
她怔怔地,伸出手去摸,自然摸到的是冰凉的镜面,镜中的幻象随之消失,她只记得,他很久没写字了,更有太久太久没有拉二胡了,有些过去,真的就如刀切一般,齐生生切断了……
换好衣服后,她拿着姜渔晚给的红包外出。
来到茶馆外,门关着,没上锁,他们必然在里面。
这时候谈话还在继续吧,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淡然如她,在姜渔晚来访这件事上,仍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的,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却听里面“啪”地传来一阵轻响。
她心中一急,推开了门。
却见姜渔晚的手举在半空中,萧伊庭的脸上,红了半壁,而姜渔晚流着眼泪,看着自己尚在颤抖的手,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相信。
这情形,应是姜渔晚打了萧伊庭,而她自己尚难以置信。
别说姜渔晚不相信了,就连叶清禾本人也是难以相信的,姜渔晚如此溺爱萧伊庭,只怕从小到大都不曾动他一个手指头,所以,现在是为了她而动手了吗?
她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不该冲进来,他们母子之间的事,自己搅和进来只会越来越乱……
萧伊庭却很冷静,极轻柔的语气,对她说,“你来干什么?外面这么冷,说了不要出门!赶紧回去等我。”
“嗯……”正好,免除了她的尴尬吧,她微微地笑着,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把红包交给他,“妈给的,你保管着。”
她一直都不知道萧伊庭和姜渔晚之间现状到底是怎样,这个红包在她手里,她心中不稳妥……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我一会儿回来。”
他手背上红肿的冻疮再一次刺目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出去了,也听他的话回到了店里,可是,却倚在店门口,看着茶馆那边的变化。
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有人从茶馆里出来,是姜渔晚,而后,才是他。
两母子站在门口,好像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萧伊庭说了句什么,便往店里的方向而来了,姜渔晚拉住了他的手,流着眼泪在说着,可他的脸,却始终硬冷,就像冬天里的石头……
姜渔晚终于放了手,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他没有再回头,一直冷着脸走到店门,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伸出手来,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还不进去?”
她缩了缩脖子,可是没有进去,因为,她看见,姜渔晚哭着往这边走来了……
“二哥……”她示意他回头看。
他虽然背朝着姜渔晚,可也懂叶清禾的意思,回转身来,目光亦如这冬天的温度,“妈,您回去吧。”
然而,姜渔晚却突然扑了过来,抓住叶清禾的手,哭着哀求,“清禾,妈求你了,有什么错也是妈的错,不要……”
“妈!”萧伊庭语气变得尖锐。
“妈!这件事和清禾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是跟您说了吗?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清禾了!”萧伊庭将叶清禾往身后一藏,高大的身躯横在两个人女人之间,如一道屏障。
什么事?她一点也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事?
姜渔晚看着这样的萧伊庭,极度的失望中透着心寒,终于是看清了眼前这一切,站在门外,却是笑了出来,笑容凄迷欲绝,“伊庭,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我们母子俩最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从你生下来,一直到今天,我都以为,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妈妈爱你,胜过爱你爸爸,更胜过爱我自己,也胜过,爱你大哥。妈妈偏心,这点我承认,你大哥虽然也是我的心头肉,可是,伊朋他性子冷一些,不会讨好卖乖,只有你最乖巧,是妈妈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有一件事,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但妈妈永远都会记得。那时候你还很小,勉强能把一句话完整地表达出来,妈妈病了,高烧,躺在床上打针,你要过来黏着妈妈,妈妈怕传染给你,赶你走,可你却说,妈妈,宝宝要保护妈妈,把坏蛋感冒赶走……你还说,宝宝生病的时候,妈妈也保护宝宝的……宝宝长大了,要一直陪着妈妈……”
姜渔晚说到这里,终于泣不成声,捂着嘴,再也说不下去。
叶清禾贴在萧伊庭背后,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可她自己,却已泪湿了他的后背……
“宝宝现在……真的长大了……”姜渔晚哭了一阵,缓了口气,才接着抽泣着说,“你小时候,妈妈就盼着你……快点长大啊……看着你一天天的变化,妈妈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可现在……现在……妈妈却宁愿你还是小时候的宝宝,妈妈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一会儿不见妈妈就要找我……幼儿园里发了点心,自己舍不得吃,还要带回来给妈妈吃……因为有这么贴心的宝宝,妈妈不管生活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儿,遭了什么委屈,只要想到我的宝宝,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总想着,只要有宝宝陪着妈妈,天塌下来了,我也不怕……可是,我错了……有句话说得好啊……当真谁也不是谁的谁……每个人都是要走的……你姥爷姥姥走了……你走了……你舅舅也……”
她擦了擦眼泪,喘着气,挤出笑容来,眼泪却再度纷纷而落,“也许有一天,你爸爸也会走的吧……所有人……都走吧……让我一个人……一个人也好啊……再也不用牵挂谁了……儿子……宝宝……不管怎么样,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跟我断绝关系也好……我总是希望你好的……好好保重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到此处,她那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滚坠落,而后,掩面,转身即走……
萧伊庭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再转身来面对着叶清禾的时候,却是一副轻松自如的笑容,反发现了她在哭……
他于是笑得更加轻松,捧着她的脸揉了揉,“好好的哭什么哭?怕我罚你是吗?好吧,看在明天茶馆要开业,你要荣升老板娘的份上,今儿先把这顿罚记下来,以后再犯,数罪重罚。”
她把他的手从脸上揪下来,看着他手背上那些红肿,愈加伤心,扑进他怀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