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听着。”萧伊庭握着一一小小的肩膀,“爸爸不是超人,爸爸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在你的昆虫世界里,爸爸也是个学生,懂的还没你多呢,可是,爸爸想跟一一比赛,所以爸爸努力去认识去学习,才能达到跟一一一样的程度。儿子,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还有很多未知的奥秘是我们人类不了解的,就算是你最崇拜的科学家们也不是什么都懂,所以不要因为自己不了解而沮丧,如果我们想要知道,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然后不懈地去努力,让自己达到心中的目标,这个过程也许会很长,可是没关系,只要我们一直努力就够了。再比如,很久以前,人们想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可是那时候的人类做不到啊,更不明白怎样才能飞起来,后来,经过了千百年的努力,我们才有了飞机,每一个目标的达成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一能写字,能画画,能背诗,是因为都付出了努力啊,所以,你现在只要告诉自己,你想不想像他们一样。”
一一歪着头想了想,爸爸的话还不是完全明白,但是,大意还是懂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想和他们一样,他也能学会那些游戏,也能跟他们有一样的话题,“可是爸爸,我写字画画,陪昆虫玩儿,是因为我喜欢啊,他们说的那些,我又不喜欢……”
“这就对了!儿子!”萧伊庭把儿子提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人最幸福的就是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然后一直为它努力!所以啊,只要开心就好了!你告诉爸爸,开心吗?”
萧一一发亮的眼睛又暗淡下来,低声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怎么呢?”瞧这样子,就是不开心了,“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萧一一摇摇头,“可是,我喜欢我们自己的家……在自己家开心,在这里不开心……爸爸,我想回家……”说完还把头埋进了萧伊庭怀里。
一一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孩子,懂事以后就以男子汉自居,很少这样黏着爸爸,萧伊庭觉得,有点问题了。
“一一?”他把孩子从怀里拽出来,一一应该不仅仅是跟他们合不来的问题了,“告诉爸爸真话。”
一一委屈地扁了扁嘴,“他们说……我是乡下来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一一,你自己怎么看呢?跟爸爸说说。”他摸了摸一一的头发,在外面受了小小伤害,知道回来找寻爸爸的怀抱,这让他心里一暖,虽然,他一再致力于将一一培养成男子汉,可在他眼里,一一永远是孩子,在之后的人生路上,一一还会遇到很多的问题,他乐于在儿子身后为他护航,乐于和儿子一起共同探讨。
“爸爸,我觉得我们家没有什么不好,我们自己家也有电脑,他们有的我们都有,我不会玩游戏,因为我不喜欢,我会用电脑写读书报告啊,我们家有水有小石桥,还有很多很多小朋友,我还有好几个媳妇儿呢,他们凭什么说我们家不好?我还不稀罕跟他们玩呢!”一一小嘴嘟嘟的。
这真是很深奥一个问题了……
即便在成人的世界里,这也是让人闹心的问题。他要怎样才能向一个学前孩子解释清楚,人永远也没有办法堵住他人的悠悠之口,唯一能做的是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做无愧于心的自己?
不是他护犊,在他眼里,他的确觉得一一比同龄甚至大龄的孩子优秀许多,至少,在这些成天拿着父母手机玩游戏的孩子里,还没有一个能在学前就能像一一一样用电脑做出好两三百来字图文并茂的报告来,虽然,这报告汉字和拼字交杂,虽然,好些语句还不通顺,可是,孩子的内心世界,比谁都丰富。
他的儿子,真的有资格骄傲!
他用力地握着一一的肩摇了摇,“一一!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认为了,那还有什么难过的呢?没错,你拥有很多很多,你所能做的一切他们都做不到,你永远是最棒的!”
“真的吗?”一一眼里终于有了光彩,虽然还有那么一些不确定。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妈妈。”
“妈妈……”一一叫妈妈的时候,声音总是软绵绵的。
“乖乖……”这样的一一,作母亲的看了,心里真是酸酸的不是滋味,“你当然是最棒的!永远都是!”
“妈妈,想睡觉……”一一打了个呵欠,小脑袋已经搭在萧伊庭肩膀上了。
“睡吧,我们回去了。”这是一次在二叔家的聚会,萧伊庭抱着一一,先行告辞了。
小孩子说睡就睡,刚上车,就在后座睡着了。
叶清禾低头亲了亲怀中儿子温热的小脸,再看着前方专心致志开车的萧伊庭,心中那种酸酸的心疼再度涌起,终忍不住,道,“二哥……对不起……”
萧伊庭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反光镜里的她,笑,“好好儿的说这个干嘛?你做了什么坏事?”
她没有做坏事,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二哥,我在想……这些年我是不是错了,耽误了一一?”
“胡说!”萧伊庭把车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和她说话,“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孩比我们家一一更出色!”
叶清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这些年以来总是这样,以她所想为重,就连谈话这样小小的事情也能表现出来,每一次,只要她有话要说,无论他手上正做着多么重要的工作,都会停下来,专心致志地听她说,恰如此刻一样。
“怎么了?在想什么?儿子随随便便说句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从前排伸手过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她索性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不管多少年夫妻,每次她这般,萧伊庭心里总是会升起异样的温暖,于是下了车,干脆坐到了后座,将他们娘俩一起抱入怀里,“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一一毕竟是小孩子,忘性大,等我们回去了,在小镇上和他几个媳妇儿满镇子一跑,就什么都忘记了。”
“可是我不这么看啊……”叶清禾仰起脸来,脸颊贴着的,正是他下颌的地方,胡茬硬硬的,有些扎人,“二哥,我太自私了,你和一一这么几年一直陪着我在江南,而我却享受得这么心安理得,是我不好。”
“你看看你,就瞎想了是吗?什么叫陪着你在江南,难道不是我们相互陪伴吗?难道你没发现我和一一在江南都很快乐吗?”他低头,咬她的鼻尖,“下回再胡说,我就用力咬了!”
“二哥……别闹,我给你说正经的……”她推开他的头,“我知道,你们很开心,我们一家只要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很幸福,可是你想过吗?一一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是最好的?现在是我们给他选择的生活方式,是我们给他选择的教育方式,可是,这会是他想要的吗?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却跟着我们在小镇像个野孩子一样。我们之所以能安居一隅,是因为我们的经历太多了,才能静下心来享受几乎半隐居的生活,但一一还那么小,我们束缚了他的未来,好像是不妥的。”
“老婆……”他想说服她。
可是叶清禾在某些问题上却远比他更固执,“不,你别劝我,你不是我,没法真正完全理解我的感受,今儿这件事,是个提醒,我回去得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一一马上要面临上学的问题,究竟在哪上,我们得合计合计。”
第二天,叶清禾为这件事几乎等同于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萧家成员在方方面面做了权衡之后,基本达成一致,回北京来上学会比在小镇更妥当。
于是,意味着叶清禾和萧伊庭近十年的半隐居生活宣告结束。
最后,舍不得的人竟然是萧伊庭……
“妹妹,要把这些都租给别人吗?我舍不得……”回江南去搬家的时候,萧伊庭站在叶清禾的小店里,看着这店里的一切,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两年前,他们俩亲手把这店里的壁纸全部重贴了一遍,店里的手工艺品每一件都是叶清禾的亲手之作,还有那张桌子,他们一家三口加上蒋妈妈,围着它吃了多年的饭。
再往里走,便是他们的卧室。
当年那张好笑的结婚证已经从墙上取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结婚当日拍摄的诸多照片中的一张,他和她携手并肩立在船头,一身红装,她的笑容比金灿灿的流苏更加绚烂……
书桌上,还放着两台电脑,他曾在这里上网,一一曾和妈妈一起在这里查资料,写报告……
叶清禾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装了满满几个箱子,可是,还有好些东西都装不下。
这十年的回忆和甜蜜,又岂是区区几个箱子所能装得下的?
叶清禾的手机响起,他一看来电,正是打算租他们店的租客,要来谈具体事宜了……
他忽然就把手机抢了过来,自己接了,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的店不租了,真是抱歉。”
对方倒是真心来租的,虽然还没签合同,也没有达成什么协议,可是突然这样变卦,还是让人不舒服的,所以抱怨了好几句,萧伊庭只不断地说着抱歉。
最后,手机放下,他转身抱住叶清禾,“妹妹,我们不租出去行吗?茶馆和这店都不租,就自个留着。钱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别说我们不缺这点租金,就算真的指着这租金过生活了,我也不想租,大不了我努力去赚钱养家养你们,可……我一想到别人租了我们的店,然后把它改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我心里就很难受,难道你舍得?指不定哪天我们回来走走,发现自己的家都被改得不认识了,你心里不难过吗?”
叶清禾被他说得心里也是酸酸软软的,抬头来,伸手轻抚他的脸。
他握住了她的手,搁置于自己眼角的地方,眼中琥珀色的光泽流动,“妹妹,这里……”他意指她手指所在之处,“看见没有?我这里有皱纹了,昨天,一一还在我头上扯走几根白头发,妹妹,我四十多了,不年轻了,对于钱的追求也没那么迫切了,开始喜欢回忆,喜欢怀旧,我就想着,等以后一一长大了,我们俩再一起四处走走,把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全部重新走一遍,还是,你喜欢去国外?我都陪着你,但我想,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在熟悉的河风里,和你对饮一杯茶,谈谈我们这十年,这二十年……或许,喝完这杯茶,就再也不想走了,在我们生命的最后十年二十年,又回到这里定居,在熟悉里景里,回忆我们最幸福的时光,难道不好吗?”
她仰着头,眼眶热热的,轻轻抚着他眼角的皱纹……
他老了吗?他四十多了啊……
可是,为什么在她心里,他还是当初十八岁的模样?
“妹妹,以后我们还回来住,好不好?”他唯恐她不答应,再次恳求。
只是,亲爱的二哥,有哪一次你的要求妹妹会不答应呢?
等一一长大了,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地方,就好像从年轻到年老,又重新一起活了一遍吗?
“好啊……”她温和地笑。然而,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提去国外呢?难道她这辈子漂泊地还不多吗?她想去的地方,只是有他的地方而已,无论去哪里,他在,她必相依……
她也希望,能等到一一长大,她再共他看斜阳晚霞,再陪他窗前对饮一杯茶……
她更希望,他们的人生还有很多的十年,二十年,时光有多长,他们就走多远。
真的会有这一天的,对吗?
蒋妈妈得知他们要离开江南了,也是十分不舍,可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这么多年感情,她也希望这一家子能往最好的方向奔,这心里的不舍,也只能压下了,帮着他们把行李都收拾好。
一一成长日记,叶清禾已经写了好几本了,如今全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说实话,已经没有箱子可以装得下去了,可是,这却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之所以会写下来,一是源于母爱天性,另一原因,则是……她真的不知道是否可以陪伴这父子二人多少年,如果,她跟妈妈一样,半途便要离去,或者,不小心比妈妈走得更早,那么,也算是给一一留下了点东西,一点温暖的东西,日记里行文走笔尽是欢快和暖爱,绝无半分悲戚。
她自己有着深刻的体会,在她缺失父母的日子里,哪怕一丁点与父母相关的事物,她都格外珍惜,格外渴望去靠近。
当然,她说如果,一切都是如果……
从不曾跟他们父子提起自己内心的担忧,可是,这病,总是像一颗定会炸弹,潜伏在她身体里。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第一次生病的时候,或许,她不会这么忐忑,也不会这么害怕,然而,人都是不能惯的,这么幸福的日子,过了十年,她那颗淡泊的心哪里还能保持最初的坚韧,舍得这滚滚红尘?
他舍不得这店,这茶楼,这一窗河景,她又如何舍得?
他不喜别人改变这里所有幸福的模样,她又如何愿意别人坐他们坐过的地方,用他们用过的桌椅,还改变了他临窗为她梳妆画眉的那扇窗?
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打开箱子重新收拾,拿了些东西出来,把一一成长日记放了进去,再把拿出来的东西和那些次要的放在一起,打包,让物流运回北京去,自此,便是正式和江南暂时作别了。
拖着箱子往外走,发现一一也正在店门口跟他的小伙伴以及小媳妇们道别呢……
一一跟他爸一样,是个极重情义的孩子,这会儿在那分礼物,把他平时最珍爱的物品都送给了小伙伴们,还颇为大气地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的电话哦,你们记住了,以后来北京玩,就打电话找我,我请你们吃北京烤鸭。”
“一一哥哥,北京很远很远吗?”他其中一个小媳妇儿问。
萧一一同学却眨巴着眼睛反问,“我刚才怎么给你们说的?”
小媳妇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清亮亮的眼睛迷惘地看着他。
另一个小女孩儿却道,“你怎么忘了?刚才一一哥哥说了,我们这些小媳妇儿以后不要再叫他一一哥哥了,要叫二哥!”
“嗯?”萧伊庭听见这个称呼条件反射了一下,这不是他的专属称呼吗?儿子要玩什么?
小女孩儿说完,笑嘻嘻地问他,“对吗?一一哥哥?”
“嗯!对!以后给我打电话,来北京玩什么的,都叫我二哥!”萧一一神气活现地说。
小姑娘们都点着,表示记住了,可是仍然好奇啊,其中一个小媳妇儿就问了,“一一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叫啊?”
“小媳妇儿都是这么叫的啊!”一一一张小俊脸很正经严肃的样子,“我妈妈是我爸爸媳妇儿,我妈就管我爸叫二哥!”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赞同,“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我妈妈叫我爸爸老公呀?”另一个小姑娘困惑地问。
“呃……”萧一一想了想,“那是南方的叫法啊!我爸妈是北方人,北方都是这么叫的!我去北方了,你们也要按北方的叫我!”
“嗯嗯!好!”小姑娘们不约而同地频频点头,然而七嘴八舌地叫着,“二哥!二哥!”
萧伊庭在那一副别扭状,低头对叶清禾说,“老婆,除了你以外,为什么我听任何人叫二哥,心里都很排斥啊!”
“因为你二啊!”她笑着说。当然,内心里,却如洒了蜜罐,甜得化不开。
生而有尽时,得此一人,共此一情,一天,一年,都是永远……
因为永远,所以,不再遗憾……
门内的萧伊庭在妹妹那里吃了一个幸福的憋,门口的萧一一则笑逐颜开地答应着小媳妇儿们叫他二哥,还起了腔调在那说,“妹妹们真乖……”
“一一!”萧伊庭心中更觉排斥,有人叫儿子二哥,他也就忍了,那是自家儿子要用!可是“妹妹”这两个字,他真的容不得别人再用啊!哪怕是未来的儿媳妇……
虽然他知道,这世界上别人家的妹妹何其多,但是没让他听见也就罢了,听在耳里,他要多堵又多堵……
“啊?爸爸!我们现在就走了吗?”萧一一扭过头来,笑容满面,而且眼睛发亮,小脸蛋也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经过了那一个一一在他怀里诉苦的夜晚,口口声声不喜欢北京要回江南的一一会抵触回北京上学,哪知道,他竟然欣然同意了,可见,他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还是有一颗积极的心,即便受了冷落和挫败,他仍然向往仍然憧憬,这样的乐观和积极向上应对生活的态度,萧伊庭颇为满意。
“嗯,准备走了。”萧伊庭把一一牵过来,低声对他说,“不可以叫别人妹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