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类所面临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整体性问题,而且现代人类在总体上也已奠定了对这一整体性问题认识的基础,正如《只有一个地球》所指出的那样:
“我们在统一性上,过去还缺乏广博的理论。我们的预言家曾寻求过这种理论。我们的诗人曾梦想过这种理论。但是只有到了我们现在的时代,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地质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人类学家、人种学家和考古学家,全都联合在先进的科学之中,才得出唯一的论证。这个论证告诉我们,在人类的任何一个历程中,我们都属于一个单一的体系,这个体系靠单一的能量提供生命的活力。这个体系在各种变化的形式中表现出根本的统一性,人类的生存有赖于整个体系的平衡和健全。”
但这决不等于我们今天已解决好了整体性的认识问题。可持续发展之所以步履蹒跚,其原因很多,但可以归结为两个:一是认识问题,现代社会细密的分工已使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但很难有人是众多领域更不要说是所有领域的通才,个人和专业化组织对事物和世界缺乏整体性认识是一个普遍现象。二是利益问题,现代社会是一个各种利益主体逐利最大化的社会,不仅没有直接商业化价值的课题难以获得研究资助,不仅生存竞争的巨大压力使得绝大多数人没有多少时间、精力和兴趣去关注整体性和持续性问题,而且人们的所思所行皆为利动,屁股指挥脑袋,为了私利而缩小、夸大、掩盖、歪曲真相的现象比比皆是,这就使人们更难以知道事物的全貌。早在50年前,蕾切尔·卡逊就尖锐地指出:
“现在是这样一个专家的时代,这些专家们只眼盯着他自己的问题,而不清楚套着这个小问题的大问题是否褊狭。现在又是一个工业统治的时代,在工业中,不惜代价去赚钱的权利难得受到谴责。当公众由于面临着一些应用杀虫剂造成的有害后果的明显证据而提出抗议时,一半真情的小小镇定丸就会使人满足。我们急需结束这些伪善的保证和包在令人厌恶的事实外面的糖外衣。”
正是由于绝大多数人类个体和专业化、利益化组织都难以达到对事物和世界的整体性认识,这就带来了一个尖锐的矛盾:人类的各个个体和组织过度沉陷于自身利益的竞争之中,而很少关注和了解整体性和长远性问题,而我们恰恰又是地球生命整体的一部分并生活在社会的全球化时代。要解决这个矛盾就必须致力于消除产生这一矛盾的上述两个原因,这就要求我们既要在理论建设中大力推进哲学与相关自然科学和社会学成果的大整合,打开人们的专业性狭隘眼界去放眼天地人的全貌,为社会宣传、国民教育、文化观念和思维方式转变创造条件;又要在社会实践中大力推进适应可持续发展要求的利益机制变革,从而使社会的经济组织、利益机制、伦理规范、政治结构、文化观念和个人的知识基础、行为准则整体性地协同起来。
适应这种要求,本书的论述从地球是一个生命体开始,并作为特例以3章的篇幅分别介绍利奥波德、拉伍洛克、马古利斯三位科学家的伟大创见,而没有占用过多的篇幅去作相关的广征博引,不仅是因为我感到他们的科学发现可以单独成篇,而且是要给读者以人类认识发展的具体历史感。这样做,比把他们的卓识与其他人的相关贡献等量齐观地作为例证来综述,更能引起一般读者对科学的亲近感和对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沉思。在此基础上,本书对地球演化、生命进化、人猿分化、历史文明等进程所作的展示,对当代经济、人口、自然、社会、伦理、心理、教育、政治、文化等问题的探讨,也都是以整体性的视野和方法所作的尝试。这里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刨根究底比就事论事要费力得多,但是,如果不找到问题的根本所在,也就不知道人类的根本出路何在。
需要申明的是:本书所探讨的主要是问题,这决不等于我只看到了问题而看不到成就,更不等于我要否定成就。历史学家对人类文明的伟大成就有着海量的论述,我即使只是简要的提及,也将使本书冗长得令人生畏;同时,我所探讨的问题也是有选择的,而不可能是巨细无遗,如不这样,本书也将永无完成之时。这会不会严重损害我们对世界事物整体性的认识呢?不会,因为我们对世界事物整体性的认识不是详尽无遗地复写,而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把握。而我们的具体生活实践,则是同各人所遇到的各种具体事物打交道,这既需要我们去深入地认识这些具体事物的细节和特殊性质,又需要我们在整体性的把握中认识其在复杂的世界之网中的关系。因而,强调整体性认识的重要性,决不否定专门性的深入剖析所形成的专业知识,二者是互为前提、相互补益的,如果把它们对立起来,我们的认识要么如浮云轻烟,随风飘忽无依,要么如朝菌蟪蛄,不知晦朔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