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波德在融汇生态学成果和深刻反省资源保护主义失败的基础上,抛弃了传统的思维方式,从整体上来认识生物与土地的关系,提出土地是一个有机体,土壤、高山、河流、大气、生物等是这个有机体的各个器官、器官的零部件或动作协调的器官整体,其中的每一部分都有确定的功能,由此而创立了著名的“土地共同体”理论。
利奥波德用生态学的生物区系金字塔来论述土地金字塔:植物吸收太阳能,这一能量通过生物区系的路线流动,生物区系可以由一个多层次组成的金字塔表示,其底层是土壤,植物层位于土壤之上,昆虫层在植物之上,马和啮齿动物层在昆虫之上,如此类推,通过各种不同的动物类别达到最高层,这个最高层由较大的肉食动物组成。这个金字塔的每一层次都以它下面的一层为食,又为它上面的一层提供食物和其他用途,由下而上的每一个接续的层次在数量上都大大地减少。每一种肉食动物或植食动物都不只吃一种动物或植物,每种动物都有上百个食物链相联系,所以这个金字塔也是一团不同的纠缠在一起的链条。它是如此复杂,但这个体系的稳定性证明,这是一个高度组织起来的结构,其功能运转依赖于它的各个不同部分的相互配合和竞争。最初的金字塔很低矮,各种食物链短而简单,进化使它一层又一层,一种联系又一种联系地增加着,进化的趋势是使生物区系更为精致和多样化,人类是这座金字塔的高度和复杂的众多增添物中的一种。一定物质的不可思议的含量,决定着土壤对植物、植物对动物的价值:
“土地并不仅仅是土壤,它是能量流过一个由土壤、植物以及动物所组成的环路的源泉。食物链是一个使能量向上层运动的活的通道,死亡和衰败则使它又回到土壤中。这个环路不是封闭的,某些能量消散在衰败中,某些能量靠从空中吸收而得到增补,某些则贮存在土壤、泥炭,以及年代久远的森林之中。这是一个持续不断的环路,就像一个慢慢增长的旋转着的生命储备处。其中总有一部分会由于向下坡的冲蚀而流失掉,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由岩石侵蚀而引起小量和部分的损失。它们在海洋中沉积下来,在一定的地质时代的进程中,上升形成新的陆地和新的金字塔。”
能量向上流动的速度和特点取决于生物共同体的复杂结构,结构意味着其组成品种的特别的数字,及特有的种类和功能。“在土地的复杂结构和其作为一种能量单位顺利发挥功能之间,相互的依存关系是它的属性之一。”这个环路的某一部分出现变化时,其他很多部分就必须去适应它。进化是一个漫长的、系列性的自我感应性变化。
利奥波德敏锐地看到,生态学上的变化通常是缓慢而局部的,人类对工具的发明和使用引起了各种在激烈、迅速和范围上都是史无前例的变化。人为的变化与生态学上的变化相比,是一种不同序列的变化,它具有的影响比意愿中或意料中的要更为广阔。人为的变化已引起:
“几乎是世界范围内的在土地上所呈现出来的混乱,这好似一只动物的身体得了病。只是尚未达到彻底的混乱和死亡的程度。一块土地复原了,但却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复杂性,并且降低了它承载人类、植物和动物的能力。很多现在被看做是‘充满机会的土地’的生物群,事实上正在依靠蹂躏性的农业而生存着,它们已经超越了其持续的承载能力。”
他认为,历史和生态学上的综合论据可能提出一个总的推论:人为改变的激烈程度越小,在金字塔中的重新适应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个推论与流行哲学的无限增长将使人类的生活得以无限丰富的观点相反。“生态学知道,并没有为无限广阔的增长而存在的密度关系。一切从密度上的所得,都受到报酬递减律的制约。”
他强调,土壤、水、植物、动物和人都同属一个共同体的成员,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个成员都相互依赖,每个成员都有资格占据阳光下的一个位置。“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
人只是生物队伍中的一员的事实,已由对历史的生态学认识所证实。许多历史事件,至今还都只是从人类活动的角度去认识。事实上,它们都是人类和土地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土地的特性,有力地决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但是,人们总是片面地看待土地,保护主义的很多处理方式是表浅的,例如,如果土地缺乏肥料,人们就浇上肥料;如果鼠害严重,人们就去毒死它们,人们没有看到其背后隐藏的相互依赖的链条,没有看到其蜕变的复杂原因。任何有机体都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土地有机体同样如此。如果发生了紊乱,那就是生病了,土地有机体自我更新的紊乱是人类造成的:
“有两种有机体,其新陈代谢的过程受制于人类的干预和控制。一种是人自身(医疗和公共卫生),另一种是土地(农业和保护主义)……当土壤失去了肥料,或被冲刷的速度快于其形成的速度,以及水系出现了不正常的泛滥和短缺时,土地就有病了……一些植物和动物,没有明显的原因就消失了,尽管已经尽力保护它们;其他东西,如害虫的入侵,尽管在极力控制它们。这些现象,在缺乏简单明了的解释的情况下,必须被看成是土地生物机体生病的症状。”
“正是在它(土地———引者)上面的动植物首先造成了土壤。就土壤的保养来说,它们也可能同样重要……一个植物共同体的混乱正是啮齿动物侵袭的真正(原因———引者)所在……保护区和养殖场维持着猎物和鱼的供应,但解释不了这些供给不能使自己维持下去的原因……在土地上,正如在人体上,病症可能发生在某个器官,而原因却在另一个上……保护主义的措施,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起着局部的镇痛作用。它们是必要的,但不能把它们同治愈混淆起来。土地医疗艺术正在生气勃勃地实践着,但是,土地卫生科学也应当诞生了。”
土地卫生科学需要一套能说明土地如何像生物体一样维持健康的基本常规数据,这种数据只能来自土地生理保持正常的地方,能提供这种范例的是荒野:
“古生物学提供了丰富的证据,说明荒野在极其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自我保养着,它所拥有的物种,很少有丧失,它们也不会失去控制……荒野作为一个土地卫生研究实验室,具有无法预料的重要性。”“为什么草原植物能比取代它的农业植物耐旱……为什么生长在使用过的田野里的松树,从来达不到长在未清理过的森林土壤中的松树那样大,也不如后者经得起风吹。”“人们不可能在亚马逊研究蒙大拿的生理学。每个生物群的活动范围都需要它自己的荒野来进行使用过和未使用的土地之间的比较研究。”
由于荒野现在只有很少的零星残留,而且区域太小,已不够保留天然的肉食动物,也不能避免由家畜所带来的动物疾病,以致最大的荒野也存在着部分失调。要抢救一个比荒野失衡体系更多的东西是太晚了,以致“在很多情况下,我们确实不知道,需要有怎样良好的行动,才能指望得到健康的土地”。
荒野的价值是多方面的,它不只是具有作为土地科学研究根据的价值、休闲的价值、野生生物保护的价值,还是“人类从中锤炼出那种被称为文明成品的原材料”,但不是一种具有同样来源和构造的原材料,“它是极其多样的,因而,由它而产生的最后的成品也是多种多样的。这些最后产品的不同被理解为文化。世界文化的丰富多样性反映出了产生它们的荒野的相应多样性”。但是,“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两种变化正在逼近。一个是……更多的适合于居住的地区的荒野正在消失。另一个是由于现代交通和工业化而产生的世界性的文化上的混杂”。人们把这两种变化视为文明的发展、繁荣和进步,而把荒野视为贫穷、落后、边缘化的象征。这种为了部分人眼前的利益而牺牲土地共同体的整体和长远利益的思维,不仅极为浅薄,而且为害无穷。